拿破仑说过一句话,大意是权威来自两种途径,一是名份;二是实力。车队属办公室管,范拥军是副职,名份上低了办公室主任蒋东川,但他年轻,有野心,那些别具慧眼的人把这看成实力。蒋东川快到年龄,捧他捞不到多少“拥立之功”,反而一旦某天范副主任“黄袍加身”,那就是开国功臣待遇,所以整个小车班的司机拥范的热情丝毫不逊于拥蒋。司机刚进交通局两年,目前的奋斗目标是成为某位局长们的专职司机,这首先需要两位办公室主任的赏识和推荐,这次陪同范副主任,除了份内的司机,义不容辞地身兼保镖秘书诸职。几分钟,司机带着一名中年汉子回来,一身皱巴巴的茄克泛着油光,满脸皱纹看不出年龄,看得出不满,畏缩和无可奈何,象是强拉来的伕子。
“这是我们范主任。”司机现在兼职主持人。
那中年汉子是镇政府值班的干事。范拥军远远看着两人走过来,已经准确判断出他的身份,也不下车,只摇下车窗,居高临下地盯着他问:“你们陆书记吴镇长呢?”
中年汉子象嘴里含着什么东西,吞吞吐吐地说下乡慰问去了。
范拥军心中冷笑,眼光看着远处,说:“昨天接到市政府办公室通知,春节临近,交通畅通工作要加强,谁出了问题追究谁的责任。同时,市政府专门拔了一笔保畅通经费,用于特别困难的乡镇。王庙这条线,是刘市长亲自点了名的,所以我们交通局今天汇同……的记者下来,就是实地查看具体情况,听取你们镇政府的意见。你跟陆书记他们打个电话,看能不能赶回来,能赶回来,我们就等,见个面;如果不能,我们现在就回去。情况,我们也会据实反映上去。”
中年汉子迟疑起来。他看得出眼前这位范主任有些故弄玄虚,狐假虎威,拿鸡毛做令箭,挟天子令诸侯,但自己只是一只蚂蚁,连鸡毛也抵挡不了,不足以承担“诸侯”的责任,同时,如果因为自己的原因失去了画饼似的专款经费,“诸侯”肯定勃然大怒。思量再三,架不住威胁利诱,说:“我再给陆书记请示一下。”走到路边去打电话,好大一会回来说,陆书记正在主持慰问工作,无法脱身,但是吴镇长已经赶回,一会就到。
王庙镇党政班子团结得很。下午一上班,丨党丨委陆书记,政府吴镇长,再加上妇女主任和一位副镇长就聚集在政府活动室里打麻将。“雨天阶前揍儿子,雪夜闭门读禁书”,这样的天气,又是年底,四人关上门开上空调,安安静静地切磋牌技,颇有几份古人的雅兴。牌桌之上无父子,四位王庙镇的领导干部这样开诚布公,公平透明地进行童叟无欺的数字游戏,又有一些民主生活会的味道。陆书记接到请示电话,狐疑地询问刘镇长:“交通局?范主任?交通局办公室主任不是老蒋吗?你问下,怎么不通知一下人就下来了?”
日期:2011-02-12 16:06:26
刘镇长拿出电话调出蒋东川号码打过去,彼此确定身份后,狠狠地互相问候老娘,接着关心最近的麻将战绩,刘镇长不敢冷落三位虎视眈眈的麻友,把话题拔乱反正,蒋主任似乎如梦访醒,连称该打,证明确有这么一回事,宣称是市政府春运工作的重点,他今天忙昏了头,忘记了,----实际上,他是安心想让范副主任吃一个闭门羹。两人预约下次麻将比赛,刘镇长结束电话请示:“老陆,咋办。”
陆书记想这人来得困难,自然不能容易地去,又扛着市政府的招牌,不能不接待,他刚才输了点,自信能够在后半场力挽狂澜,不愿轻伤即下火线,说:“那你去接待一下。我们搬三家。”
吴镇长刚才也是输家,看着桌上整整齐齐的麻将牌表情呆滞,眼含深情,副镇长知趣地说:“吴镇,要不我去。你留下继续玩。我给邓部长打电话,让他过来替我的角。”
陆书记发表否决意见:“你个老滑头,想溜!输家不开口,赢家不许走。老吴去。免得到时人家说我们不重视。”
吴镇长抓起骰子:“再打一圈。反正我现在还在乡下。他几爷子鬼子进村,老子搁张冷板凳让他先坐坐。”妇女主任手气正旺,连声称妙。
一圈打完,吴镇长旧仇未报,新恨再添,估量时间,断无再打一圈可能,收拾溃兵残将一般的零钞,把座位让给刚刚赶来的武装部长,愤怒离去。
镇头几人等得难耐,琴高不堪气闷,拉开车门跳下去,就象跳进一个巨大的冰箱,身子冻得一缩,拼命跺脚搓手,呼出的暖气在嘴边凝成白蒙一团,范拥军看他象《西游记》中描写的口吐白气的妖怪,摇下车窗,笑道:“郑记者,冷,上来吧。”
日期:2011-02-12 21:02:35
琴高爬回车里,莫名诧异。范拥军跟他年龄相差不远,一副面孔却象是官场历练出来的标准模具,除了上车时赏了琴高一个稀薄的笑脸,一路上板着脸庄重肃坐,不象是下乡调查的钦差,倒是参加葬礼的直亲。他如此作派,琴高自认没有义务巴巴地把热脸贴上去,一路竟是无语,适才范副主任突然转性,琴高几乎误认换了人间。记起自己职责,说:“范主任,咱们先照几张现场?”
范拥军心领神会,天气不好,再晚就无法留下此行证据。这种相片基本造型是一个中心,群众簇拥,中心挥手做指示科,群众凝神聆听做醒悟激动状,范副主任久历此类场合,每每充当群众演员,此时自己确凿成为中心,只恨身边群众仅有司机干事两人,三人方才成众,沮丧之下索性连司机也不带,以免照相时造型拘束。
范拥军吩咐司机在此等候,自己与琴高步行折返,两人斟酌着拍了十来张相片,回到镇头时,王庙镇刘镇长已经等候在那。
范拥军不再拿架,远远地伸手过去,连称打扰。吴镇长双手接住,满脸堆笑说,“范主任,客气啥子。都是革命工作嘛。你们这些市领导,平时请都请不来。”
跟开会一样,迎来送往也是一位官员的基本工作。范拥军兵临城下,陆书记拍板决议,吴镇长如同如同新妇过门,只得认命。拥军相貌堂堂,举止极有气势,一见便是前途广大的潜力股,吴镇长不由起了结交之心,此念一转,态度有变,热情中带上不少真诚。
琴高见这位矮胖的吴镇长,脸蛋如凉抹蕃茄,红中夹白,不象冻的,倒象生癣,身材厚实得叫举重运动员自愧不及,足以屏蔽数米之内手机信号,跟范拥军都属一个级别的选 手,势均力敌,两人握手就象两位大力士在比赛扳手腕。
范拥军转头介绍琴高:“郑主任。我们的大记者。专门辛苦前来跟踪报道。”
琴高不虑拥军如此介绍,如同入室小贼被误认为情夫,被尴尬的高估,又象午夜后的电视广告,公然招摇撞骗。吴镇长伸手过来抓住琴高,象攥住小偷一样牢固有力,琴高早有准备,还是痛得吱牙,强笑道:“范主任过奖。我哪是什么大记者。”借着表示手痛遮去脸上难堪。
范拥军微微一笑,琴高这话含混得妙,听起来否定的是“大记者”的“大”,实际上是表示“记者”是假,他的虚荣心不肯让他明白表述,支使他用真话来掩饰事实,听在吴镇长耳中,反倒以为他是客气。这个郑琴高倒不是呆子。琴高此时也有些恍然,何以刚才范副主任突然对自己关心微笑。前倨乃是强调二人身份不同,后恭因为需要自己支撑场面。此时面对吴镇长,他们同属一条阵线,一荣俱荣。两人偷偷对视一眼,都是一乐。
日期:2011-02-13 04:41: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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