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的夜晚,我在一个同学家偷听美国之音。我这个同学,据说一直偷听美国之音,当然,是小范围人知道。我一直觉得他不该偷听美国之音,因为他是个好学生。其实那个晚上,我去他家,他没让我一起偷听,我也没想偷听。但是他好像欠我了什么,于是他就把美国之音,作为礼物来还我。这是一种信任,信任也是礼物。于是那天他把个收音机调来调去,于是我就听到了受到极大干扰的,遥远的声音。我们两个都屏息凝神,心嗵嗵在跳,其实我好像什么也没听清。后来我们不听了,他说这种声音,只有在夜深人静,一个人去听。他说那里面有歌,很特别,很好听。然后他又诡秘的问我,你能不能找来少女之心?我混江湖,我当然不能说找不来,于是我告诉他,现在谁还看,早过时了。他无比遗憾的打起了瞌睡。
那天晚上,从这个同学家出来,我突然感觉危险逼近。其实没有危险,就是那句俗话,疑心生暗鬼。我老觉得我家楼门前那黑乎乎的菜园子里,在风吹过时候,听到了人的鼻息。
我甚至认为我听到了秦国强的鼻息。
于是那天晚上,我没有回家。
我突然来到座山雕家中,我说,让我睡一夜。
座山雕看我的眼光,无比敬畏,我知道,他是敬畏我身后的郑三炮。
第二天我溜回家,对正准备去买菜的姥姥说,姥姥,鸽子你喂好。姥姥听出了弦外之音,抓着我说,你是不是又要不回家?我说哪里是,我就是让你把鸽子喂好。姥姥的双眼布满血丝,姥姥说,你没回来,我一夜没睡。
离开姥姥,我让一个操蛋孩骑车带了我,朝三面红旗粮店那边去了。
路上这个操蛋孩问我,咱去哪?
我说,去张水生家。
他于是很兴奋。
我又说,郑三炮在他家。
他于是更加兴奋,他说,张水生家,我跟着小炉匠去过一次。我数过他家院子里的树,我只数大树,加起来一共九十五棵。
现在想起来他这句话,我觉得混江湖,有时候也真累,尤其那些混得不好的人。
张水生家的那个院落,树木遮天蔽日,酷热里一片阴凉。后面好像很深很深。
在那个大院门口,我看见了张水生的母亲,张水生正把她送出来。我那几天住在张水生家,我发现张水生的母亲,是一个不容易接近的人,不拘言笑。而且走路,悄无声息。
张水生面不改色的扫我一眼,也不跟我说话,朝他母亲挥挥手,顾自又往院里去。
郑三炮正蹲在张水生家那排平房的尽东头,抽着一颗香烟。我很少见郑三炮抽烟,他抽烟的样子让他邪恶无比。
他看见我时候,非常高兴,香烟一丢,起身跑过来了。
我说我也不回家了。
他说那正好,咱俩睡一块,这阵子正没意思。
那一天我没有看见小炉匠。那一天的张水生,谁也不理,坐在那丛阴凉里的一把藤制躺椅上面,一直忧伤的弹着吉他。他那低迷的歌声,也是充满了忧伤。那天我第一次听到了那首歌,铁门铁窗铁锁链。那首歌,被张水生反复弹唱,于是那个操蛋孩子,就偷偷的学会了。那时候会一首这类的歌,可以让自己在同龄的孩子中骄傲许久。可以被许多同龄的孩子,纠缠着学唱。
后来我家门口到处都在唱,铁门铁窗铁锁链,我在牢中想念外面……
那一天中午我在外面买了一只大公鸡,我提回来时候,张水生依旧面无表情。他的母亲接过公鸡时候,也是面无表情。不过说句良心话,他的母亲非常会做饭。我姥姥非常会做饭,但我姥姥是南方人,做的是南方口味。猛一下吃到了那么地道的北方菜,让我一时间胃口大开。虽然吃饭时候,他的母亲不拘言笑,而张水生,依然是那副表情。
后来郑三炮告诉我,张水生母亲只要问他一句,你住到啥时候,他马上就走。
可是他的母亲,一直没有问。
我想起来一件事,问郑三炮,秦国强知道不知道这个地方?
郑三炮说,你以为张水生是徐和平?
我说那我跟张水生说下,我也住两天。
郑三炮说,不用说,你直接就住了,你跟他说,他反而不让。他家人都可怪。
那一天,那个操蛋孩子在快乐的洗着碗,边洗边吹口哨。吹的正是铁门铁窗铁锁链,那般的娴熟,好想他早就会了。
下午的时候,翘眼女孩来了,骑一辆坤车。翘眼女孩穿着裙子,花枝招展。
当时张水生的母亲午睡刚起来,她好像很喜欢翘眼女孩,搂着她问长问短。她也不避讳邻居,甚至当邻居路过,她还用刻薄的眼光看过去。后来他母亲打扮一番,和翘眼女孩出门了。我发现翘眼女孩,一直也没跟张水生说话。而张水生,躺在那躺椅上,吉他放在身上,似睡非睡。
我和小炉匠,则在一棵大树下,看两个老者下围棋。我那时候还不懂围棋,感觉一点也没意思,但我们没事干。
翘眼女孩来时候,郑三炮望她一眼,又去看围棋。
后来许多人来找张水生,有十几个吧。他们来的很慌张,走得也很慌张,张水生随他们一道走了。我看见他们来时候,围着张水生,一阵窃窃私语。然后张水生就站起身,回屋把拖鞋换掉,就跟他们走了。
傍晚的时候,张水生才回来,一脸的血污。他的母亲很生气,把张水生拉到一边,你又吃亏了?张水生说,我吃亏啥,你没看见对方被打成啥样。他母亲说,你就不学好吧,那个死鬼,扔下我这么早,一切的苦,都让我一个人来担。
其实张水生回来时候,张水生的母亲,和翘眼女孩,也刚回来。他们手里提着一些蔬菜。
而我和郑三炮还有那个操蛋孩,去附近的菜场,提回来一条鲤鱼。
翘眼女孩还是没和张水生说话,门前一个水池,她在帮张水生母亲洗菜。
张水生去池子前洗脸,他母亲说,这孩子,有了伤口,就这么洗一把。张水生本来洗完要走了,看一眼翘眼女孩,翘眼女孩弯着腰,正露出些许的胸脯。于是张水生就攥住了她胳膊,说一声走,跟我去那屋!
翘眼女孩羞羞答答,跟着他就走。
他母亲喊了起来,水生,你这个王八蛋,也不让把菜洗完!
我当时看一眼郑三炮,他一副司空见惯的样子。
日期:2010-12-20 11:07:08
二十四、郑三炮说,我在少管所,天天还要给老爷洗衣服
我在张水生家住到第三天时候,我非常强烈的要走了。张水生的母亲视我如空气,张水生更加视我如空气。我发现这么长时间,他们竟没看我一眼。
那一天我一觉醒来,天已透亮。我约莫着也就四点来钟,谁家的公鸡却已经叫了好久了。看一眼郑三炮,正睡得香。
我爬起来,去水管上洗把脸,走出了静悄悄的院落。
外面可以看到一望无垠的天空,只有一块云。那云,就像放了爆竹,冒出的硝烟,突然静止了一样,就那么挂在天际。
我胡乱走,路过一个一个的家属院,后来还看见了一个派出所,朝里瞅一眼,挂着大标语,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后来我从一个写着地矿家属院的院落穿了过去。这个院落,在事隔几年以后,我再次穿了过去。那一次,我的身上,被鲜血浸染。
吃早餐时候,我钻进一家单位食堂,吃了咸菜,馒头,稀饭。当时食堂是自备碗筷,墙边有碗橱,都写着名字,我顺手就从上面拿了。
那一天从食堂出来,我还买了根冰糕。我那时候最爱吃两种冰糕,一种是奶油的,一种是绿豆的。我从不喝牛奶,后来人到中年,还不喝牛奶。但我那时候,非常的爱吃奶油冰糕,五分钱一个,冰糕里面最贵的吧。而那绿豆冰糕,或许直接就是把熬稠的绿豆汤放进蜜糖冻起来的。
那一天我拐回来,看见张水生家的挂钟已经九点多了。张水生脸上的伤痕依旧,他还是躺在那把躺椅上,弹着吉他。我发现张水生,跟院里的孩子,都不玩,他玩的是外面的世界。现在想来,最了解他的人都不跟他玩了,他跟外面的人,还能玩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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