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脚步声从远处传来，有白色人影在他面前晃来晃去，问一些问题交谈几句，他则虚弱地回答着。
　　眼睛终于能正常地看到东西了，他才发现自己刚刚从昏睡的梦魇中惊醒。医生已经走了，跟他说话的是个很老态的男人，乍一眼看少说也有五六十岁了，瘦长苍白的脸，睡眠不足的黑眼圈。
　　他问他要不要喝点水，看他艰难地点点头，立刻把一个早已准备好的透明玻璃杯递到他嘴边，有甘甜的液体流进他嘴里。
　　他喝了几口水，慢慢缓过劲来。

　　“我……在……哪里？”他声音嘶哑地问。
　　“医院，”那个男人说，“我守了你三天。”
　　“我……怎么……了？”
　　“头上破了个口子，流了很多血，医生说再晚送来一个小时恐怕命都没了。”不知道为什么，他看他的眼神叫他不舒服。
　　他感激地看着他：“谢……谢！”
　　“不用你谢，我是怕你会死在那里。”他的身子慢慢凑向他，那种叫人不舒服的眼神更明显了，“我说，你怎么会到我那老屋里去的，还被人砸了那么大的口子？”
　　“你……的……老……屋？”他有点惊讶，“你……是……”
　　“对，那房子是我的。我是问你怎么会去那里，你哪来的钥匙？”

　　“那……胡……通宝……”他突然一阵激动，剧烈地咳起来，头立刻震得生疼。
　　“胡通宝？”皱了皱眉，看他无力地倒回去。
　　他艰难地点一下头，“他……他们……死……了吗？”
　　“哪个胡通宝？我不认识。是你朋友还是你仇人？”
　　他被他的眼神刺得很不舒服，有种做贼心虚的感觉：“他……不是……租……租了你……的……房子……吗？”

　　“租我的房子？我没打算租出去，它已经空了一年多了。”男人眉头又皱了一下。

日期：2010-7-29 10:12:00

　　庄笑阳愣住了：“他……租了……你的屋……子，还有……个……孩子……我……跟了……去。”
　　这一次他往后靠了靠，看着他，慢慢摇摇头，脸上的颜色更加苍白：“说实话，我要听你的实话。”
　　“是……实话，就是……不知道……怎……么说，我知道……你……不会……信……的。”
　　“你说吧，说了才知道我会不会信。”他缓缓说。
　　庄笑阳看着他：“我该……怎么说，它们……很恐怖。”
　　“这天下已没有什么能让我感到恐怖的事。”他的声音低而重。

　　庄笑阳把头转向天花板，深吸一口气，人他完全陷入回忆里。
　　他告诉他有个小孩说他身后跟着个红色影子，然后那影子就在那座水泥房子里变成一个叫红影的肉身。后来，小孩子和他爸爸就死了，他们也是肉身。
　　听着听着，男人的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有好一会儿都大睁着双眼，眼睛一眨不眨地盯住他，到最后已经完全不转了，仿佛失去了功能。
　　他没有笑，而是把头掉向窗外发了很长时间呆，这让他觉得他信了他的话。
　　“你……是说……红影？”他终于扭回头。

　　庄笑阳点点头。
　　“红影……这怎么……可能……”他又呆了一会，低下头去喃喃自语，眼神已经不再犀利，反而充满了一种淡淡的很老态的忧伤。
　　“你……知道……什么？”他的反应让他激动起来。
　　“两年前我那屋子曾经租给一个女孩，也穿着红衣服，跟你说的样子很像。我知道红影不是她的真名。她说她没名没姓，名字是拿来给人叫的，既然没人叫，那还不如不要。我说那不方便，难道收房租的时候让我叫你‘喂’？她就说那你叫我红影吧。我以后就叫她红影了。我现在还记得她第一次看到我那房子时的样子。我那老屋，我们一家搬出去以后就一直空着，她是唯一来租房子的。本来我没想要租，是她硬从邻居那里找到我的地址找上门来的。她很喜欢那老屋，说它象她，小小地挤在人堆里，空空的，很寒碜，还闻得着荒凉的气味。她原话跟这不完全一样，但就是这个意思。”他居然笑了一下，然后就停住了，象是在努力搜索后面的记忆，语气开始放慢，“后来，她就住在那里，一直住了半年。半年后，她自杀了，吃了很多药，可头天晚上还打电话给我叫我去收房租。”


日期：2010-7-29 15:21:00

　　庄笑阳呆呆地看着他：“她……死……了吗？”
　　他摇摇头：“去的时候还没有，还剩一口气，闹得邻居都跑来看。但是进医院后，呆了一天一晚上，还是死了。她给我留了张字条，叫我跟邻居别说真话，就告诉他们说她没死，活过来了，被她家里人找到带回家去了。拿来出租的房子再好如果死了人，就没人敢再租了。我照做了。”
　　空气仿佛停止了流动，庄笑阳觉得呼吸困难。
　　“后来房子就一直空着，再没有第二个人找上门来说喜欢那里。这次想想还是决定租出去，没想到却看到你倒在里面，把来看房子的人也吓跑了。”
　　“你知道她……为什么……自杀吗？”突然，他对红影的过去产生了强烈的想要知道的欲望。
　　他仰头看向天花板：“也许是太孤单了吧。满世界都是人，可是没有一个能停下来跟她打个招呼，认真地交心地打个招呼。就算以前有过，还一起走过一段路，后来也没有了。”
　　“既然这样，那她又为什么要复活呢？”他低声说着，几乎是在问自己。
　　“也许，只有死了才能真正发现这世上还有可留恋的东西吧，至少她活着的时候还能听听电台音乐打打热线什么的。”这时，他说话的口气也变得和气了很多。

　　“什么？”他呆了一下。
　　“我去收过两次房租，看到她都是在听电台，坐在那破沙发上。她不出门玩，不看电视，不上网吧，就是听电台。她说她能从早听到晚，一天二十四小时不歇着，哪怕睡着了也让它开着。”
　　“那午夜台呢，午夜台她听哪个？”
　　“不太记得了，好象是跟失眠有关。”
　　“聆听入梦？”

　　“对对，应该就是这个栏目。”
　　庄笑阳怔住了，这就是他主持的栏目。那时他刚到电台没多久，台里说他声线很好，很有安抚人心的力量，就让他做了这档节目，没想到反响不错，就一直坚持下来。

日期：2010-7-29 22:20:00

　　“怎么，你也爱听？”
　　“不，不。”他一边摇着头一边陷入自己的胡思乱想。
　　病房里安静了一会儿。
　　“一直就有人说我那房子有问题，看来是真的。”那人冷不丁说。
　　“什么？”庄笑阳一惊，从胡思乱想中把自己扯出来。
　　“说它没人的时候比有人的时候还热闹，劝我不要把它租给别人。本来我不想信，现在看来真的不能租。”
　　“你是说……”

　　“那已经是个奇怪的地方，有些东西兜兜转转就出现在那里，除了仇恨和血，没有其它办法可以解脱。”
　　“仇恨……”
　　“嗯，要么被仇恨杀死，要么用仇恨杀死别人。就象一个漩涡，吸引着我们吸引着很多人进去，它就不停地转下去。那个王后，她用仇恨杀死了那对父子。如果当时你救了他们也许事情会是另外一个样子。可你没救，你就成了他们仇恨的对象。”
　　“你……什么意思？”
　　“别回到那里，只要回到那里你就必须面对仇恨和血。”他苍白的脸带着黑眼圈逼近他，声音又低又慢，整个人显得更老态了。

　　庄笑阳愣愣地瞪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