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封锁南城的并不是政府或者军队,而是当地的地保。地保是地方上办差的人,以前实施里甲制,一般邻近的110户为一里,推举其中丁粮多的10户为里长户,轮流担任里长,就是所谓的地保。南城的地保连夜从附近的土匪那里接了几杆枪,在北城周围设了几个点,只要一有人想出北城,马上就开枪射击,这一会功夫就伤亡了十几个人,本来大家想一拥而上,无奈泾河路出口那里太过狭窄,冲了几次没冲过去,反而又有人受伤。
打发走了中年妇女,苏馨冷笑,“这南城的人真够歹毒的……”
事情应该是这样的,北城出现了瘟疫,南城的人怕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所以干脆就没向政府报告,而是私下里组织了一个临时的治保队,封锁了北城。
我将来之前,司机讲得故事告诉他们,听完了岳择眉头的忧伤又浓重了一些,苏馨则更是咬牙切齿,“这些人太龌龊了,明明是因为瘟疫,他们把北城全封了,可能北城所有的人都死光了,他们怕跟子孙后代没办法交代这段往事,所以就编排了那么一个奇怪的故事。”苏馨说的,应该就是事情的真相吧。可是我们有什么道理去谴责他们,这或者就是人性,何况时光已经久远,当年的地保在我们的时代,早已经成了一抔黄土。
而且,我们在这里也不过是祭祀台上的草编的刍狗,自保尚且不能,更谈不上声张正义除暴安良。后来的事情更是急转直下。
当天夜里,张教授病情急速恶化,先是痰塞了呼吸道,好不容易扣出了痰,后来更是说起了胡话,这些胡话翻来倒去只有一句,“同同乖得很,每天都铡草,爹娘送同同去学堂念书吧……”开始听的时候,我们几个只是焦虑,并没意味到其中的意思,他说了几遍,我们忽然明白了,或者,我们以为叫做童童的男孩子,其实是叫做同同,亚成姓张,那么同同应该也姓张。张教授大名叫张之同,出生在双城,后来家人为躲避战乱举家南迁到了重庆,因为自幼家贫又想读书,所以他才每天都在院子里铡草,卖给有钱人家喂马喂驴好攒钱上学。这段经历对他的一生来说又太过于刻骨铭心,所以才会在病中反复念叨。临近天明我和苏馨终于熬不住打了个盹,再醒来,张教授已经去了。
我们把张教授埋在院子里的枣树下,如果他就是童童,那么他小时候就是在这里坐着铡草。铡草的时候怀抱着理想,后来他终于进了学堂,长大后考入中央大学建筑系,受教于我国建筑教育先驱鲍鼎、徐中、谭垣、杨廷宝、刘敦桢等各位先生门下,进而成为一代大家。如今终于尘归尘,土归土,他终于回到自己曾经住过的小院子,又能天天听到枣树婆娑。他一生多有传奇,连死亡都来得不同寻常。
或者男人的承受力总比女人好些,岳择并没有因为张教授的死而有情绪的波动,下午他去提了几担水,挑满了整缸,一个人坐在屋檐下面发呆。从岳择出去回来,我发现杨戴投一直躲避着他,晚上我听杨戴投偷偷叮嘱苏馨,“他刚刚出去挑过水,你离他远点,万一他被传染了呢。”苏馨低声痛斥他的学弟,“你这人有没有良心,他去挑水还不是为我们,你怕他传染,那不如你自己去挑。”说着一甩门帘走了进来,爬上床躺下,再不肯说话。
半夜,不知道为什么,我忽然醒了,今天的月亮很亮,皎洁的月光洒在身上,象有一位温柔的母亲正在抚摸自己的孩子。我把手向后伸了伸,一摸之下,后面竟然是空的。苏馨呢,苏馨呢。我惊坐起来。我的脑袋自从跟苏馨在一起,开发的程度明显提高了,我不得不不停地思考,思考那个女人到底想了些什么。我窜起来,小院子冷清清的,只有枣树不停地在摇摆,院门的门栓被拨开了,苏馨出去了!
我一时惊慌,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去喊岳择和杨戴投,杨戴投睡眼惺忪地问我干什么,我说苏馨出去了,他一下安静了,许久,岳择的声音传来,我陪你去找她。
才仅仅两天的时间,怎么北城会变化如此之大?
街道一片安静,远远的隐约一个老人的声音:收货收货咧……收货收货咧……谁家有货早点抬出来……收货收货咧……老人苍老的声音伴随着丁铃铃的铃声,在阴森的夜里,就如同叫魂。
月光照射的梧桐树下,横躺着一个女人,头部肿胀得象个水球,身上穿了一件艳丽的旗袍,浮肿的脸上还能看到残妆,两条腿裸露在外布满了手抓挠的血痕子。她还活着,我们经过的时候,她轻声念叨,我那会儿给你们接了多少客人,哪个客人不是金山银山的,如今我病了,你们不给我治也算了,还把我赶了出来……她大概是个妓女,因为得了病被人扫地出门,我往岳择身边靠了靠,紧紧抓住他的胳膊。
苏馨,苏馨出来干什么?她惦记的,一定是薛峰,我不知道她心里怎么想的,或者她已经放弃了出去的希望,她只想在这里给自己一个交代,给生命一个交代,给正义一个交代吧。如果我理解的没错,苏馨应该是去找薛峰了。
果然,我和岳择在薛家的宅门前,找到了苏馨。她头发蓬乱,跌坐在门当上,目光涣散,看见我,她求助似地问:“他怎么不在了?”
我去扶她,“你先起来吧,我们回去比什么都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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