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墓园地处郊区小山上,旁边没有高楼遮挡,围墙又低,虽是春天,夜风格外冰冷肆无忌惮地呼啸袭来,近处树枝与簇花婆裟作响犹胜鬼爬;胡宁衣袂飘飘头发被吹得凌乱,只觉自己独自站立在地狱中,咆哮的是旁边躺着的无数鬼魂而非大风。他将外套拉链拉上,身子裹进衣服,似乎这样感觉温暖安稳些,颤抖着双手把手电筒正照梅雨墓碑上照片,在惨淡光亮下,她笑得格外诡异凄恻。
胡宁不敢再看,低头走上前,躬身双手抱拳作揖哆嗦道:“您大人有大量,了却这桩心愿后请放过我的同学吧。我们只是学生,不懂事,做错了还望给个机会改正。我替他们向你真诚道歉,已经死了这么多人,什么气也该消了,赶快投胎去吧。”
他提起锄头,往墓边最近的泥土狠狠锄下,蓦地一片飚风吹出悲壮笳声,黑黯天幕骤然亮出一个巨大窟窿,一条锯齿形闪电疾驰而下,鲜红赛过霞光,又是一支闪灼金箭在云里迅疾冲刺,转而击打远处山峰,山头、墓园和树木忽而明朗恍如白昼,忽而归入无边黑夜。接着便是豁剌剌一个响雷,粗大雨点如碎石般剧烈打在身上,胡宁睁大眼睛扫视四周,怒叫道:“我他妈怎么这么倒霉!”这时雷雨声早盖过一切声响,尘土漫天草叶乱飞,他很快便浑身湿透,冷得连打几个哆嗦,但感这夜晚说不出的冰冷沉重,压得自己浑身无力。然而因为雷雨声响,反而不如先前那般害怕。
既来之则安之,好不容易进来,不管怎样必须完成任务再走。雨水倒也不是全无好处,挖土容易许多,他很快墓旁挖出一个直径窄小的深坑。看了看放在墓碑前水泥地上的骨灰盒,才想起刚才一直忘记藏好,它已被淋透,幸好有粗布紧裹,盒子外表虽也湿了,却是渗入的雨水,对里面的骨灰不构成威胁。胡宁用身体挡住雨,取出骨灰盒放入坑内,然后赶紧填上泥土,打平地面,再从近处锄出一片草地铺在上面,虽然外表凌乱青草稀疏,却因这场大雨的缘故把痕迹冲走,反而不会惹人生意。
做完这一切,胡宁又连打几个喷嚏,绕到墓前道:“梅雨,对不起了!你坟墓上抹了层水泥,我能力有限,胆量甚小,实在不敢大动干戈把宋明亮的骨灰放入你棺材内,只能在旁边挖个坑埋进去。你应该不会介意吧?不管怎样,你们不过相隔半尺,也是同穴在一起了。为完成你心愿我遭了不少罪,这件事情之后请放过我的同学吧。”顿了顿又不放心地嘱咐道:“当然也别再找我,拜托了。”
做完这些,他翻墙逃出墓园,找得一处山峡将铁锄远远扔出,又步行十几分钟才遇见一辆空出租车,赶紧拦下。他住的宾馆虽然便宜,到底在市区,配有空调洗浴设施。回到房间急忙脱下衣服挂起,打开空调,然后匆匆洗澡光着身子上床睡觉。
日期:2006-6-9 21:05:00
接上:
机电系每周一下午各班照例开班会,胡宁没有赶上,问董桥这次林德辉说些什么。董桥道:“倒忘了正事,林德辉下午说王伟父母打电话向他求援,称王伟病情加重,治疗越来越花钱,他们家现在挺不住,希望学校帮忙。林德辉号召我们捐款,并向全校同学和社会募捐。”王伟得的是慢性肾炎,每周必须做血透以清除血液内毒物,价格昂贵,且必须每日吃药,学校出于人道主义立场愿意报销50%医疗费,但一些珍惜药品必须自费,累计起来对全靠普通工资过活的王伟家仍是不堪重负。现在王伟唯一出路是换肾,但一直没有等到合适的肾,而且即便有肾,几十万元的手术费及疗养费对他家而言也是天文数字。
胡宁问道:“你们都捐了吗?”
董桥道:“我捐了两百元,这还是攒了许久的私房钱,本来准备凑够钱买辆山地自行车,现在便当车子被偷了。其他人也大都捐了,辛小欣捐得最多是一千元,我一直以为姑娘吝啬,没想到她这么大方。但加起来不到一万元,只是杯水车薪,王伟不必几日便能花光。我们毕竟是学生,只有这么些了。”
胡宁盘算自己原有的500元积蓄这次出去用光,只剩向金浩借的300元,饭卡里还存有一百多元,便决定捐200元,剩下的200元倘若用度缩减凑合着可熬过这个月,至于金浩的钱可等收到下个月生活费再还。300元不是小数目,他每月除去吃饭只剩一两百元,再除去零用,往往不剩百元。那500元也是多月背负铁公鸡美名才蓄得,幸好债主是金浩,倒不必急切。
他问道:“钱是给辛小欣吗?”
董桥点头道:“辛小欣她们几个女生正在制作条幅,下课后可在食堂前向全校同学募捐,周末则去外面碰运气,看是否有仁慈企业家愿意拔毛。”
两人又商谈了一会儿募捐细节,感叹王伟命运多舛,直待天已全黑才散去。
日期:2006-6-11 19:51:00
(32)
当晚胡宁在校外录像厅重看《喜剧之王》,待夜深人静方回后山老图书馆。其时缺月挂疏桐,树木一边黑暗一边银亮,漏下的斑驳细微月色随着枝叶摇摆而跳跃。因为事情顺利,夜色也比往日漂亮几分。
图书馆内依旧倾颓寂静,胡宁按住心中惊慌,在二楼大厅连声呼叫梅雨和宋明亮名字,未得应答。他心急地叫道:“我知道你们一定在,要是再不出来,我便回南京取走宋明亮的骨灰。”过得片刻,他们依然不现踪影。胡宁心虚道:“你们以为我不敢?既然我开始追查,便不在乎性命!不信等着瞧,不说清楚你们不能好过。”
又是无声无息,一阵强烈寒气忽地席卷而来。他冷战连连,四处张望,被莫名孤独和恐惧攫住。屋顶缺口泄漏的疏淡月色下,两个白色人影杳无声息地凭空出现,面色惨白,果然是梅雨和宋明亮。两人牵手微笑,静静地望着他。以前以为有鬼魅毕竟是推测,还存一份侥幸,现在成为现实出现,胡宁虽早有准备,不免脊梁发凉心跳如雷,
梅雨见他目瞪口呆,微笑道:“你不是找我们吗?怎么不说话?”
胡宁见她神色温和,心底踏实些许,却忍不住哆嗦道:“我想问你,赵志高、纪国文他们是不是你们杀的?”想起死了这么多人,再顾不上害怕,急声追问:“他们到底做错了什么,一定致之于死地?”
梅雨摇头道:“赵志高、纪国文?我不认识他们呀,更不会知道他们为什么死。”
胡宁几乎不相信自己耳朵:“难道你和这事没有一点儿关系?”
梅雨歉然道:“那倒不是。莫多硕是我害的,让他产生幻觉,认为当时没有车辆穿越马路很是安全,又现身引诱他去街对面。他心底害怕精神恍惚,很容易相信幻觉便是现实,结果被撞身亡。整件事情和明亮没关系,至于我这么做的原因,你已知道,勿须多言。还有老张的死也可归咎于我。以前我和明亮出去约会,时常过了关门时间才回来,他几次遇到,很是为难了我们一番,那晚他不知为何来这儿,我图好玩出现吓吓他,谁知他平日凶悍却这么胆小,甚至未听我说什么,见到我便吓死了。”
胡宁惨然道:“老张有心脏病,你不吓他,他早晚也会被学生气死。多硕呢?为什么你死了一年半才杀他?”
梅雨道:“我刚开始没想过找他。本来双方父母便反对我们交往,明亮虽然爱我,可见父母为自己操劳一辈子,不愿违背他们意愿,几次提出分手,我们为此吵过很多次。加上我父母阻拦,这样的爱情能持续多久?死了未尝不是一种解脱,何况莫多硕事后很懊悔,几次冒险跑到土木楼向我们道歉,我不愿见他,但已几乎原谅他了。”
胡宁知是莫多硕做错在先,仍忍不住怒道:“那为什么还是杀了他?”
梅雨道:“我以为从此能与明亮快乐地做对鬼夫妻,谁知跳楼后怎么也找不到明亮。”
宋明亮惭愧道:“对不起,小雨,我骨灰被带回家,妈妈又舍不得我走,不知道怎么回事,我想回学校找你,却不能离开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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