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的话抑扬顿挫，让我想起了中学老校长在台上作报告的样子。以前总觉得说不出的讨厌，现在却只希望跟我说话的是老校长，而不是这个聒噪的老医生。
　　林玉川也紧跟着说，孩子，你就听医生的好吗？
　　这时候，听得楼板咚咚咚几声响，门口又响起来林春生的叫声，叫声合着拍手，他说：新娘子，新娘子，新娘子·······
　　日期：2010-12-08　21:33:48
　　30
　　我浑身一激灵，不知道从哪儿来了一股力气，一把从一声手里将自己的手抽离出来，我用尽所有的力气说，让我死吧，求求你们，让我死吧。

　　林秋娥听了我的话，在所有人还没有反应过来之前，一把将林春生推出大门，喊道，你去死，你去睡觉，你来这里干什么？
　　她用的是普通话。
　　林春生被她的凶样吓住了，拍着手叫着新娘子又咚咚咚跑下楼去。
　　我的力气又空了。
　　林秋娥趴在床前，她说，大嫂，你就当我是你妹妹好吧，我叫你姐姐好吧，姐姐，你不要这样。你就快医好了和我玩几天吧。好不好？
　　她也哭了。
　　她妈妈也哭了。
　　气氛一时间很凝重，完全就是送终的场面。

　　这时候，楼下传来一个声音，应该是老二林夏阳吧，他叫着什么，她妈妈就走出去在楼梯上懒懒回答了几句。
　　我别过脸去。我也哭了。
　　林秋娥说，姐姐你不说话就是答应让医生给你治病了。你不要再拔出来。姐姐我陪你过年。
　　这个孩子啊，比我妹妹会闹多了呢。怕是被大人宠坏了。
　　可是她的心却是那么纯洁善良——可惜她不能理解我的苦啊。
　　但我也不忍再抗拒，也无力再抗拒。

　　医生忙完后，交代，吊完后大概要到九点，我会过来给你拔针，孩子，你要听话，只要你想着快好，你很快就会好的。等一下吊完药水，要吃点饭。不要油腻就可以。
　　然后又交代了一下林家人。
　　我依然别着脸，不理他们。过一会儿，林夏阳又在楼下叫什么。林玉川发话，大家就相继离开。林妈妈让林秋娥给我点上煤油灯，才下楼去。
　　日期：2010-12-08　21:49:06
　　31
　　他们去吃年夜饭了。

　　我知道他们去吃年夜饭了。
　　我本来就是一个人，他们是他们，我是我。
　　我忍住泪，盯着黑暗的天花板，出神，发呆。
　　没有一会儿林秋娥就端着碗来坐在床沿，她陪我说话，说了很多劝慰我的话，我不知道这些话是她自己想的还是父母教她的，她的劝解就是两点，她家不是坏人，我可以留下了来。以后是可以回家认亲的。她还是希望和我一起去我家看看风景，她说她长这么大还没出门过。
　　如果她能懂得我第一次出门的结局的悲惨，我想，她是宁愿永远不出门的吧。
　　晚饭后，楼下又热闹了一阵，估计是又要来看新娘。不过，还好，都没有人再上楼来。
　　后来，老医生又来了一趟，我已经退烧，他吩咐，让我擦擦身上的汗，再吃一碗热乎乎稀饭配点青菜或腌菜，然后好好睡一觉，保管新年初一，可以活蹦乱跳地和大家一起玩。
　　和大家一起玩？
　　嗤。
　　日期：2010-12-08　23:03:08

　　32
　　后来，我还是吃了林妈妈端上来的稀饭。在林秋娥的帮助下又擦干了身子，换了贴身的衣服，才再度躺下。
　　这一天的卧床，我已经没有更多的力气。但是头脑清明，无法入睡。林秋娥也躺在被窝里。她依然想和我说话，但口气已经带着赔小心的样子。
　　想到她为我的奔忙，又想到我的处境再怎么着也算不到她头上的帐，我就陪着说了一会儿。可是所有的话题都会勾起我的回忆，我也就嗯哦以对，她大概也觉得我情绪不佳，又因为白天的忙累，最后竟不知不觉睡着。
　　我呆呆地看着黑暗。我也不知道该想什么或做什么。

　　我也睡着了。
　　日期：2010-12-08　23:14:53
　　第五章他乡故人
　　1
　　我在新年的鞭炮声中醒来。阳光灿烂，空气清新。

　　除了依然觉得乏力，有些头晕，烧和痛都已经消失。我知道，这些问题只要通过吃饭，就可以解决的。
　　然而嘴巴依然发涩，食欲依然不振。
　　林秋娥已经起来，这孩子，风风火火的性格，居然起来而没惊动我，也是很小心的了。
　　我不知道我起来要干什么，能干什么。
　　我知道我心里对他们所有人的排斥，包括林家人，包括可能的所有的邻人。

　　我也知道，他们若见我，会将我当做一种稀奇物看待，外乡人，买来的新娘子，多好的现成话题。
　　我觉得，我需要做的，依然是躺在床上。
　　所以我继续闭目。
　　日期：2010-12-08　23:26:06
　　2

　　林秋娥进入房间，她压抑不住快乐，她说，姐姐，你起来看看，这身衣服适合不适合你。
　　我睁开眼睛。
　　她已然换上了新衣服，头上扎着辫子，身上穿着一身大红衣服，大领，三颗纽扣，腰间还有条带子，她也紧紧扣住了。不知道这算什么样式。领口露出粉色的毛衣，胸口鼓起，洋溢着青春气息。下身是深蓝色的直筒裤，脚下是红色的布鞋。这样的打扮是我所未见的。我不认为她搭配得好，但我也说不出不好。不过她流露出的青春气质就足够压过所有的不足。

　　年轻，本是穿什么都好看的。只要干净整洁，只要，人有精神，蓬勃向上。
　　她手里拿的衣服样式完全一样，包括衣服。我本能的觉得我不适合穿。可是想想，我也不过大她一两岁，我穿上去一定不会输给她的。
　　但我还算问，有没有素一点的颜色。
　　她说，没有哦，过年嘛，穿这样才热闹。其他衣服过几天妈会安排再做的。
　　我忍住她这句话带来的刺激。想了想，说，好吧。
　　十多分钟后，镜子里面的我完全是另一个人。苍白的脸，鲜红的衣服，构成一幅诡异画面。
　　衣服倒很合身。

　　林秋娥邀功说，昨天临时让裁缝加班改做的，照着我衣服的尺寸做的。
　　也真个有心啊。
　　她夸我穿着比她更好看。
　　这是事实。
　　但是好看有什么用，跟快乐幸福一点都不搭界的。
　　日期：2010-12-09　00:03:33

　　3
　　吃了早饭，我终究拗不过林秋娥的撺掇，跟着她出门去玩，
　　她说了一句话，促使我最终下定决心，她说，你如果呆在家里，等一会都是那些阿伯阿叔，婶婆姑奶的来看你，她们会把你烦死的，我们出去都是女孩子，都会说普通话，多自在啊。
　　我想了想，这确实很有道理。
　　那时候，我毕竟还是孩子啊，虽然过年了，我也不过十九岁，实岁都还不到十八岁呢。

　　临出门前有个小插曲，这时候，已经有几个邻居家的女孩子来邀林秋娥了，我们几个女孩子一起走，忽然林妈妈又把林秋娥叫了回来，不多久，林秋娥带着林春生和我们一起走。看得出林秋娥也是不高兴的，嘟着嘴巴，一边数落着林春生。
　　林春生只是傻笑，也不知道听懂听不懂。
　　本来，我发现，我和几个女孩子一起，就很快把自己融化掉，不容易被人认出，不会被人一下子看出是外地人，“新娘子”，但是这个林春生一来，就如同我的标签，我还有什么办法？
　　所以我对林秋娥说，你如果带着她，我就回屋子去睡觉。
　　林秋娥和几个女孩子一起叫起来，说，不行不行，初一睡觉会害人的。

　　我奇怪问，为什么啊？
　　她说，正月初一日就是要让人玩的，谁躺在睡觉，自己家的田园会崩塌的。
　　我忍不住睁大眼睛，这是什么回事？
　　但其他女孩子都这样说，有的还补充，说，正月初一也不能吃稀饭，不然会下雨呢。
　　真是个怪风俗的地方。
　　不过话说回来，这恐怕也是本地人难得的一个休闲理由。再说，满山都是梯田，一旦发生塌方，确实也够麻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