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康后悔不迭，她怎么能呆在这里呢？她不自在，别人肯定比她更不自在！她环顾四周，看看有没有机会溜出去，正在这时，一个小姐拿着一瓶红酒走了进来。
　　“这是我们万经理送的，她说送给万大哥和康小姐。”小红已经脱离了妓女生涯，成了服务经理。
　　“她怎么自己不来？我还要跟她喝几杯呢。”小万说。
　　“我们上班是不能跟客人喝酒的。”
　　小红已经不需要陪客人喝酒了，她手下的小姐们却在拼命喝。小万身边的瘦小姐把酒打开，先给小万满满斟上一杯，然后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说：“你是万大哥吧，你是我们经理的本家哦，我来代她陪你喝。”说完就把自己那杯端了起来。

　　“等等，”小万拉住小姐，指着老范说：“他是我们老板，你先敬他吧。”
　　老范眯眼陷在沙发里似睡非睡，看见那杯酒过来，伸出胳膊就挡，嘴里嘟囔道：“不行不行，我、不……你们喝。”
　　再看那律师，已经和小姐抱成一团，对周围的一切视而不见了。康康觉得自己非走不可了，趁部里几个人在点歌，她背起包，懒懒散散装出一副上洗手间的样子悄悄走了出去。
　　在大厅里，她碰到了万小红，小红迎上前来问：“不玩了？”
　　康康说：“嗯，还有事。”

　　两人一同走到电梯前，小红替她摁了往下的键，说：“常来。”
　　康康回答说：“嗯。”
　　电梯到了，康康闪身进去，在电梯门关的刹那，两人相视会心一笑，似乎都感到了自己的言不由衷。
　　来到大街上，康康深吸了一口气。男人在这种场合是什么样子，她今天算见识了，即使是老范小万这样平时看起来正派的人，也不想拒绝莺莺燕燕花花草草的氛围。她又想起了和丈夫闹翻的那个晚上，犹豫不决的心就在这一刻安定下来，她决定回自己的出租屋。
　　此时大街上灯火辉煌，康康住的地方却一片漆黑，灯光在屋子里锁着，藏在小巷最隐蔽的折缝里，外面是夜晚刚刚开始，这里看起来却已夜深。小巷似乎和外面有时差，就连房子也隔着几十年历史。

　　康康拐过两个弯，一步步往巷子深处走，快到家门口时她站住了，她看见前面有一点红光忽明忽暗，像一个人的呼吸，轻一下重一下。她心里有了预感，身体不由摇晃了一下，她伸手扶住旁边的墙壁，好让自己站得稳一点。渐渐她看清了，在她和阿婆啃鸡腿坐过的门槛上，坐着一个抽烟的人，抽烟人看见她，嘴边的一点红光滚落到地上，一团黑影慢慢升起，慢慢移到跟前，在她一米远的地方站住了。康康看清楚了，没错，这个人是她的丈夫！

　　“康康！”丈夫叫道，同时张开了双臂。
　　康康本能地往后一缩。尽管她已经打算在这里见到丈夫，但真的见面后她仍然不知所措。她飞快地掏出钥匙开门，说：“我们进去吧。”
　　她带着丈夫穿过狭窄的过道，说小心点；爬上陡峭的楼梯，她又说小心点；再打开房门，刚要说小心点，丈夫就发出哎哟一声，他一脚伸进去就踢到了床垫！
　　康康打开电灯，丈夫看到这个纸盒般袖珍的房子惊呆了：“你就住在这里？”
　　“你没进来过？”康康问，房东阿婆有她房间的钥匙，丈夫想进来阿婆会给他开门。
　　“没有，我没有告诉房东我是谁。”丈夫白天住在酒店，晚上就来这里蹲守，他不想惊动报社，也不想惊动这里的房东。丈夫看看康康的全部家当：一张比火车卧铺宽不了多少的床，一个比康康还矮的迷你柜，除此之外，这里连把坐的凳子都没有。

　　“康康，跟我去酒店吧。”他说。
　　康康摇摇头，轻声说：“你去吧。”
　　“还在生我的气？”丈夫上前来一把将她拉到怀里，说：“跟我回家吧，啊？”
　　康康无处退让，她贴在丈夫的胸口，闻到一股熟悉温暖的气息，家像一缕烟似的从她眼前飘过，带着一点米饭的香味。家真的藏在电饭煲里，水一开就沸沸腾腾！康康在蓝岛吃腻了食堂和小饭馆，闻到煮饭的香味就不由自主地想家。
　　“跟我回家吧，啊？”丈夫不断地摇晃她。
　　这一次她闻到了辣椒的呛味。蓝岛有亚洲最辣的辣椒，辣得人跟触了电似的跳脚，但康康家乡的辣椒不似蓝岛的辣椒辣得那么直接，它的辣里透着一股香味，你咀嚼它的香味，不知觉却被它辣出了眼泪。康康像是被家乡的辣椒呛住了，哗哗地流着眼泪，回家，回家，这两个经常出现脑海里的字，这两个每次都被她用力擦掉的字，今天，伴随那股熟悉温暖的味道，怎么也擦不掉了……

　　日期：2011-04-07　09:58:24
　　42
　　小万进老范办公室时，老范正坐在办公桌前使劲皱眉头，两道眉都往中间挤，老范眉心都鼓出一个大包了。
　　小万今天上班又来晚了，钟点工请假回家，他和老婆分工，老婆做晚饭，他送完儿子回来买菜打扫卫生，然后再去上班。小万愿意干记者，多半就是看中了这个职业的自由，虽说节假日别人休息时他常常要采访，但平时自己的事情可以自己安排，总比天天上班准点打卡强。
　　小万在办公室没有看见康康，不知她领了什么任务去采访了。老范那边有活时就会来他们办公室分派，康康上班早，一般的采访就交给她了，小万开始还窃喜，因为轻松了很多，等到发工资他便回过神来了，他的效益工资比康康少了好几百！如果不是他的基数撑着，小万拿的工资就连一个聘用记者也不如了！工资少不仅关系到利益，还关系到面子，他意识到了经常出现在老范面前的重要性，所以，只要晚到，他便去老范办公室转一转，相当于上班打卡了。

　　看见小万进来，老范张口就问：“康康家里有什么事，你知道吗？”
　　“什么事？我不知道啊。”小万心里一惊，难道康康的丈夫找老范了？
　　“这个康康表面看起来蛮温顺，其实犟起来跟头牛一样！”老范拿起桌上几张纸给小万看：“今天来跟我请假，你看，一个月事假，什么事情要办一个月？”
　　小万接过纸一看，一份是那篇稿子：《卖花小姑娘，何时才能回故乡？》稿子写完了，有六页纸，接近两千字，是大稿。小万昨天看见这篇稿件时只有一页纸，晚上吃饭唱歌没有时间写，康康从包厢溜出去小万看在眼里，他没有吱声，拿出手机看了看时间，刚刚九点半。到十一点时，他和老范也都撤了，在歌舞厅吼一吼闹一闹，他觉得很轻松。康康今天一早就来交稿，准是写了大半夜。另一页纸是一份请假报告，简单几句话：“部领导：因家有要事，急需处理，请假30天，望准予。”落款时间是今天。

　　“部里采访主要靠你们两个，其他都是收集和整理来稿信息，周末版好不容易有点起色，现在突然走一个，搞得我措手不及！”老范盯住小万的眼睛，说：“她跟你一个办公室，你不知道原因？昨天晚上还一起吃饭唱歌，什么风声都不露，怎么今天一来就变了？”
　　“你同意她请假了吗？”
　　“不同意有什么用？我跟她苦口婆心说了快半小时，她低着头一声不吭，我还以为她听进去了，谁知我一闭嘴，她站起来就跟我说再见！”
　　“我们跟她签合同了吗？”
　　“签什么合同？报社什么时候跟招聘人员签过合同？”老范气呼呼地说：“不签合同也不能这样说走就走啊！”

　　“这就没有办法了，”小万两手一摊，说：“没有合同约束，人家要走也没有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