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材偏矮的波波拿着一把铁锹在他们旁边打下手，看他的阵势和生疏的动作，和刚来实习大学生也没啥两样。那时候的股市已经不太景气了，后来某次周油条跟我说，波波已经赔了万把块了。
日期：2011-01-20　19:16:58

　　08年年末是波波人生最低谷的时刻，就是在那场经济危机中，波波的股票被套牢，可是祸不单行，部长又把他踢出窑炉部，直接贬为科员。
　　这样波波的命运曲线就像一个开口向下的抛物线那样急转直下，他又回到了刚来公司的时候那种一无所有的状态，只是他变得更加唯唯诺诺和逆来顺受了。

　　我甚至怀疑风流部长就是看中了他这样隐忍的性格，才狠下心一脚把他踢出窑炉部的。
　　刚到窑炉维护队那一段时间里，波波每天中午不吃饭，别人叫了他几声他不去也就算了，那时候的波波还是那么像一个孩子，在跟他的领导们怄气，在跟这个不公平的社会怄气，为了把自己的悲剧渲染得深刻而又悲壮一点，他甚至不惜以牺牲自己的身体为代价。
　　波波还有一件反常的举动就是把自己很长的碎发剪成一个光头，就像是囚犯在监狱里理的那种发型。有一次他来到一分厂自控室抄几个参数回去分析，当时我和老A两人在操控电脑，老A问他，怎么大冬天理了个这样的发型？波波说，我以前也没理过，理一个试试看。
　　从那以后，波波都是以那样的板刷头示人，他正是以那样一种怪异的行为来宣泄自己心中的愤懑和失落。

日期：2011-01-20　19:20:29

　　09年上半年，窑炉维护队经常到一分厂修修补补，因为一分厂在各个分厂中建得最早，窑龄也最长，所以出现的问题也比较多。每次窑炉维护队的大部队人来的时候，波波也是跟在他们后面，像个小尾巴一样地过来了。
　　他拒绝与人交流，无论是像我们这样在车间里的工艺员、熔化工，还是他窑炉维护队的同事，还有他原来窑炉部的老同事，看着他们波波更加无地自容起来，想到自己如今沦落到这步田地，他只有一个人坐在地上发呆。
　　他也不抽烟不喝酒排遣寂寞和愤懑，仿佛他天生就是一个忍受寂寞、忍受痛苦的容器，仿佛他天生就是一个好好先生，是别人的垫脚石和出气包。
　　有时候，波波能够坐在地上坐三个小时，从早上那群窑炉工热情高涨过来到窑炉边绑砖一直到他们中午完成任务回去吃饭，他呆呆地坐在他们身边不远处，盘着双腿，看着窑炉工们忙碌的身影，他是不会跟着他们一起冲到窑炉边上干那么辛苦的活的。
　　现在的波波愈发自暴自弃了，他想，他已经沦落到这个公司的最底层了，他已经没有必要为了领导打分，为了职位晋升而表现自己，因为公司把他调到这个岗位的意图是最明显不过了，公司希望波波自己辞职走人。
　　自动辞职的话，波波就无法从公司拿到他七年工龄的赔偿款（裁一个七年的老员工需赔偿七个月的平均工资），总共加起来两三万块钱。于是波波就赖着不走，他正用一种很极端的消极怠工的方式来和公司做着无声的抗衡。
　　凭什么，难道一个专业工程师、为公司辛辛苦苦卖命七八年的忠实老员工也是如此这般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吗？
　　回到窑炉维护队的办公室，波波和那一群窑炉工们也没有多少共同语言，他们是农民工。
日期：2011-01-20　19:21:40

　　最为悲剧的是到了窑炉维护队就没有以前在设计部门那样优越的工作条件了，再也不能一天到晚都坐在电脑面前看着炒股软件上面黑红蓝绿的曲线上上下下了，而且有时候，窑炉维护队队长张师傅大手一挥，该往哪就往哪，去车间一线是常有的事，尽管波波可以占着自己有学历，不去干脏活累活，可是他看也要在旁边看着他们干，这已经算张师傅够意思了。
　　于是，波波就陷入了一种比我们当初在分厂办公室更为荒唐的混日子生活，每天早上去，到那里随便找块地，盘腿坐上三个小时，偶尔玩一下手机，不管旁边分厂厂长、主任等人来回穿梭，他们都与他毫无干系。
　　有一点是值得肯定的，那就是他再也无法回到窑炉部搞设计了，而且他再次升为科级干部也很困难了，因为大家都觉得已经将他看透了，领导们只是借着经济危机这样一个契机彻底废掉一个消极怠工的老员工而已。
　　后来，波波就彻底安定下来了，说白了还是他逆来顺受的性格又一次占了上风，他也没有到领导那里闹事，也没有请领导吃饭，到处疏通关系，以图东山再起。
　　在窑炉维护队里，也恰好缺少那样一个耍笔杆子的人，每每到了年终，半年要写总结，每个月底要出月报表，每一旬还要出旬报表，这些杂七杂八的文职工作都归波波做，波波彻底沦为一个文员，然而潜意识里又流露出一些不甘。
　　后来听韩咪咪说，张师傅还向某位副总裁建议，在他们维护队里面特意为波波设一个科级干部职位，这样一方面波波干活也好积极一点，另一方面也不至于埋没人才啊，否则这样一个好好的本科生就废了。可是张师傅那边提建议归提，领导那边倒是毫无起色，石沉大海，看来波波这辈子算是不得翻身了。

日期：2011-01-20　19:22:51

　　回顾波波在厂里度过的7年压抑生活，很多人是无比同情的，比如周油条就曾经和我说过，波波是一个可怜的人，他在这个厂里可以说连一个朋友也没有。
　　刚开始在窑炉部的时候，他和那群受过高等教育的人没有共同语言，整天沉溺于股票和自娱自乐中，后来调到窑炉维护队之后，他和那群没怎么受过教育的窑炉工也没有共同语言，而且，他和家里那个好管钱的河东狮老婆也处得不好。
　　他完全处在一种人际关系的高度紧张感中，对事情小心翼翼而又万分敏感，对人事表面漠不关心而暗中又留意别人的一举一动。
　　2010年我在窑炉部办公室的时候，有一天，波波到方叔叔的位置上，交一张单子找方工给他签个字，结果方签完了波波说了一句谢谢就走人了。这可是他呆了好几年的办公室啊！
　　方工还是坐他后面的那个位置，两人好歹也算是做了那么多年的邻桌。结果波波故地重游的时候，竟然一句寒暄都没有就那样灰溜溜地走了，我觉得他找方签字的时候都是极不情愿的。
　　他甚至不愿踏入行政大楼，这个曾经他呆过七年的技术部门的办公室，这里成为埋葬了他七年光阴的伤心地，在这里他猪狗不如地忍耐了七年，像鼹鼠一样蜗居了七年。

　　一句谢谢把六七年的同事情谊隔膜得如此深刻，也使得窑炉部所有的人估计再也没有勇气撬开他紧闭的心扉了。
日期：2011-01-20　19:25:52

　　波波走后，窑炉部那个位置就空下来了，直到09年6月我回部门，就坐在他曾经坐过的位置上。由于那个位置闲置已久，回去的时候他们就放了一台打印机在我桌上。
　　后来我听说打印机也有辐射的，就觉得很委屈，凭什么这么欺负新员工？把一个打印机放我桌上，一直到我辞职的时候还没搬走，事实上他们也没有其他地方可以放了。
　　我于是像波波一样开始了新一轮的鼹鼠生活，与世无争而又逆来顺受，不过我骨子里还是叛逆的。
　　我恍然能从波波身上看到我失败的影子，看到与他相似的窝囊的未来，我们就像黑夜中两只蝙蝠，擦身而过，却永远无法用言语交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