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10-12-12　09:56:12

　　19
　　野林横亘在卫营前面，已经有一千多年了，随着社会的演进，了解她的人越来越少，崇拜和敬畏她的人越来越多，使她渐渐从自然的哲学成为僵化的图腾，又从僵化的图腾变为保护图腾的屏障，当然这屏障也保护和禁锢着图腾所在地的人们。这样，在内忧外患之际，就给想破坏她的人造就了一个借口：俺不是拆毁庙宇，俺不是不敬尊神，俺只是觉得庙宇的院墙有些可疑，所以要撬下几块砖来检验一下纯度。

　　人家要来拆院墙了，院子里的居民当然恐慌，恐慌之后各回各家，迅速地归拢财产，准备运往更为保险的“后院”。于是，图腾的直系传人才有机会在院墙下做些大事。
　　佟青山在野林深处的腐叶下面，取出了个沉甸甸的包裹，然后与真一潜回庙中。他们熟练地挪动八面尊神像，其下的香案露出了一个暗门，将包裹从暗门放进暗格时，佟青山顺便摸索着数了数，抽出手来对真一比划着说：“整好十包了？！”
　　真一将尊神像慢慢地归位，点点头：“是啊，足够了，以后还是多搞点吃的用的，弄这个风险太大，况且……”说到这里，他忽地停住，咽下了后面的话。
　　佟青山苦笑，叹息说：“其实我何尝不明白，黄金固然贵重，在这种世道，很多时候却无法换来吃穿……可是，说起来有些荒唐，对我来说，在这世道弄金条反倒要更容易一些。嗯，以后我尽力多搞点日常所需的东西，现在后山上储备的粮食和盐，大致够全村用半年的……”

　　“师兄，这已经非常……咳，真是难为你了。”真一打断了佟青山，神情是无限的感激和理解。
　　佟青山摇摇头：“为了尊神，做这点事是应该的，但我还是希望将来，人们能够记得……”说着，眼底涌出一种复杂的惆怅，雾蒙蒙的，使人一时无法读懂。
　　师兄弟这样说着话，庙外突然又嘈杂起来，两人连忙出去看，发现几位香会的骨干成员正与一些村民争论。
　　原来，在收拾家当的过程中，有些村民愈发感到悲凉和不舍，便又开始怨恨张云昭。怨恨到一定程度，他们什么也干不下去了，于是开始串联，纠结到一处，来尊神庙找真一商量，要把张云昭和刘桂五献出去。
　　明白了原委，一向温和的佟青山，出人意料地震怒了，他斥责这些人良心不正、鼠目寸光，最后他说，就算献出张云昭和刘桂五，卫营也同样避免不了劫难，如果想要去告密，你们就去告密好了，但后山将永远没有你们的位置。

　　人们一下子呆住了，既为佟青山的态度感到诧异，又因他的话产生思索。随后，真一也补充了他的看法，他以佟青山常年在外冒着生命危险为村人积累物资为例，让人们尽量放下那些微小的个人得失。如此，最终人们只好悻悻地散去了。
　　望着这些人的背影，佟青山慨叹，为他们舍命奔波、艰苦经营，究竟值不值得。庙祝也深深叹息，但他又从大局着眼，认为这样做还是值得的。佟青山摇头不语，心想，全村又有几人不是像这些人一样呢？只是他们比较油滑，没有表现出来罢了。想到这里，他望了望尊神庙，然后将目光定格在卫营之外辽远的天空上，失神了好久。
　　整个下午，天一直没有下雨，很多卫营人陆陆续续地将部分粮食和衣物运到了后山，文千顷等富户也运了一点点粮食和物件，然后他们望着院子里的粮囤，再不动半点，脸色阴沉、固执，比天空还要沮丧。
　　天擦黑的时候，魏栋回来了，人和马都通身是汗，喘息未定，他便告知关卡那边已经没有问题，朋友明日换班当值。张云昭等人大喜，刘桂五打算晚间就去后山，天明出山直奔关卡，但被张云昭阻止了。因为后山的西部在晚间是难以行走的，那里其实没有真正的路，一不留神，不是跌入深谷，就是迷失方向绕晕在死胡同，即便土生土长的本地人，想要向西出山，也只能在白天摸索着、小心翼翼地前行。刘桂五听了，这才作罢。

　　其实，何止是出山困难，进山也颇不容易。通往山后的燕营是有条路的，但那路不是卫营人要上山的路，卫营人上山的路，步步曲折险要，是近二十年才踩踏出来的，而且在外人眼中也根本不是路的模样。对路径熟悉的人，走到半山之上、层叠之内的那片开阔地，也需要一个小时，对路径不熟的人，不定会转到哪去，更不知会转到何时才能真正走上去或走出来。
　　所以，要上后山的乡亲们，与张云昭和刘桂五等人一样，都在等待着黎明的到来。
　　黎明，是多么令人希冀啊！于是本就阴沉着黑夜，因之显得更加阴沉。
　　很多年之后，已经成为网络大侠的张晓飞，为这样的黑夜作了一幅画，他作画的过程非常奇特，将画纸展开，凝视了片刻，然后就慢慢地合上了。因此那画不着点墨，就是一张白纸，但看起来，又绝不是一张白纸。这引发了大量网民的关注和追捧，纷纷猜测，这全部的留白中，到底隐藏着一些什么。

　　有人评论说，不着墨是对的，因为苍白和黑暗都是接近死亡的颜色。没有重量的苍白，与沉重的黑暗是同一种绝望。
　　也有人说，这分明不是苍白，而是明朗，黑暗只是明朗的衣服，明朗却是黑暗的本质。
　　他们说的各有道理，第二种说法仿佛更接近一点画的本意。那时那地的卫营，几双明亮而锐利的眼睛，在一番坚韧的闪烁之后，都果断地掩藏了光芒，顺应着自然的黑暗，进入了必要的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