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夫妻俩都是孤儿。女的从生下来就双腿严重萎缩,她被父母抛弃了,在孤儿院长大。后来经人介绍认识了现在的丈夫,两人结合,就在这里搭了个棚屋住下来。男的原来有个老父亲的,老父亲前年得了癌症去世之后,他去建筑队干活,身体迅速垮下来,他那条原本有点瘸的腿彻底废掉了。他们已经有了一个四岁半的孩子,以前靠男的捡破烂和政府的救助渡日。现在他们想要去卖肾。
“是怎么想起来,要……”朱小路感觉很难说出口。
女人眼泪唰得流下来,她抬起胳膊去擦,“实在过不下去了。没有办法。”
男人沉默了一会儿,说:“是她想出来的。”
女人激动起来:“他拖着拐,在外面做死做活,也挣不来几个钱。俺在家里坐着,孩子要吃啊,俺没有办法,俺就想俺坐着也是坐着,也是废物,不如卖了一个肾,就这个还值点钱,这样有本钱做个小买卖,就过得下去了。”女人语速很快,一边说一边流泪。
“政府的救助……”
“很少。就过年的时候给了一百块钱。”
“啊?没有去找一找残联?妇联?社保中心?”
“没有。”
女人眼前挂着泪,男人神情木讷。朱小路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气氛沉闷了一会儿。
“有没有感觉特别高兴、幸福的时候?想一想。”
“要说这辈子最幸福的事就是嫁给他。从小到大,俺在孤儿院,别人都喊俺残废,看到别人在院子里跑来跑去,俺只能看。俺嫁给他以后,他对俺挺好。俺只能坐在床上,帮不上他什么忙。他没有埋怨过一句。他在外面做工死累死累,还记挂着快点回家。他怕俺一个人孤单,想不开。”
朱小路又转向男人。他竟然害羞起来。“结婚,是最幸福的。能娶到她,再累俺也愿意。”
朱小路又问了一些其他问题,用录音笔录了音,拍了几张照片,还专门拍了他们的残疾证书。
走出棚屋,朱小路不再恍惚了。她瞎走着走着还走出这样的一个家来,真没想到,城市里还有这样的角落。他们也是人,他们居然过着这样的生活!站在宽阔的、车水马龙的中华中路,看到高大的、流光溢彩的楼群,一辆一辆各种牌子的车从身边开过,朱小路心里混乱极了。朱小路那时候还没看电影《通天塔》,还没有从艺术中去感受类似的强烈环境对比,就从现实中看到了,这种巨大的冲击让她哑口无言,不知所措。
日期:2010-12-24 11:35:21
朱小路身处混乱之中,混乱的车流、混乱的心情。虽然以前她也知道城市里有穷人有富人,她也曾看到过街边的乞丐,但是这一次,这样一个真实的家庭摆在她面前,带给她的震惊是以前那种远远的观望、理念上的了解所不能比的。就在这时,朱小路接到同事们的电话,他们回报社发完了稿子吃过了饭,就去了一个酒吧,他们叫她一起去,这是周末,他们要放松一下,他们平常活得很累。朱小路去了。她为什么会去?在残疾人家里的时候,她联想到她曾经去过的灯火辉煌的饭店、声色诱惑的酒吧,她很为自己惭愧。而且,她竟然感觉到痛苦。她分明地感觉到欲望,她,还有她身边的人,都在为各种各样的欲望而奋斗。他们努力争取,并且很坦然、很义正辞严,朱小路不解他们(包括她)为什么要这样去奋斗。城市里还有这样的一些人他们是只求温饱而不得的。他们的这种奋斗有什么意义呢?他们幸福吗?比这些角落里的人又幸福多少呢?他们比他们多去了酒吧,但是在酒吧里他们酗酒、呕吐、勾心斗角。然而,楼要不断地增高,车越开越快,城市在飞速地发展,有一种无形的看不见的力量在推着他们不断地向前、向前,去厚着脸皮追求追求,世界在日新月异,城市也千变万化。Go!go!go!go!go!
这家酒吧叫“SOHU”,它的巨大广告牌很有意思:左半部分画了一个女人低着头长发垂下来,她旁边坐着一个男人,手里举着一只酒杯,他的眼睛被“马赛克”了;右半部分是一行行排满酒的酒柜,远处是虚化了的背景,只感觉到有很多人,但是看不清面目。整个画面给你一种强烈的冲击,让你马上想到这里面的人们在互相挑逗、扭动身体、酒精使人精神膨胀、充满了声光色的刺激。它的广告语则是:让我们的音乐打动你。呵呵,是音乐么?
朱小路走进去。在一个拐角处,她正要打电话问他们在哪儿,有个人走到她身边。她抬起头,两个人都惊讶了。“你怎么在这儿?”两个人同时问。关浩民说:“有几个朋友要来唱下歌”。“这里还能唱歌啊?”“能啊。如果肯赏光就一起过去吧。没有几个人。对了,云生你是认识的。”“可是我已经约了人了。”
关浩民沉吟一下,“我早知道朱小姐是不会没人约的。如果不急,先聊几句,好吗?我还有事找你!”朱小路其实本来就不太愿意和同事一起来这种场合,就说好吧。
关浩民带着她沿着长长的走廊走了好久,拐了好几道弯,他们踩着厚厚的地毯,墙壁的装饰也尽可能地怪异,但是仍然没能够把声浪都吸收进去,不时有“狼吼”从门里透出来。在一个名叫“夏威夷”的包房前,关浩民对她微微一笑,打开了门。云生看到朱小路迎了上来,旁边还坐着两个男人,他们在和两个小姐喝酒。这是间特大的豪华包房,有四个荧屏,可坐二十多人的沙发此刻只坐了这么几个人,显得有点滑稽。云生作出请的手势,关浩民却说:“我还有事跟朱小姐谈。”径自引朱小路到吧台后面坐下。服务生推着小车过来,关浩民请朱小路随便挑小吃和饮料,朱小路这才想起她还没吃饭,但是她一点也不饿,就摆手说不要。关浩民再三要求,朱小路就拿了瓶苹果醋,关浩民说怎么能不喝点酒呢?朱小路只好又拿了瓶果酒,关浩民示意服务生留下一些小吃和一打果酒。两个人碰了杯果酒。关浩民说:“我正要找你呢!没想到在这碰到。”原来他真有事情?马上他就谈到正题。
日期:2010-12-24 12:24:58
他们在唱歌、猜拳,音乐声、说笑声,朱小路很费劲地听关浩民说完(他是广东人,大舌头,普通话不好),又过了好一会儿才明白,原来关浩民在上海办了个车展,他想让朱小路跟他去上海,据他说是请朱小路策划媒体宣传,但是车展办到最后的展出阶段了,前期不可能没有宣传策略。朱小路就说她能做得了什么?关浩民说其实也不用做什么,就是请朱小姐赏光、批评的意思。朱小路注意到他的称呼由朱记者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了朱小姐。朱小路有点茫然。抬起头,看到墙壁上印着大大的“拒绝黄、毒!”朱小路不知道该怎么拒绝关浩民。她眼前出现一种景象,是她有一次在飞机上看到的:她随着人流登机,在头等舱,她看见一个女孩,穿着黑色的小皮裙,手腕上是一只玉镯,她翘着那只光光白润的腿,半个身子陷进座位,脸上有一种傲慢的神情。朱小路看了她两眼,却看到她旁边的一个黑胖子,非常地胖,脖子上那根金链子也是异常地粗。朱小路的朋友当时对她说:这是大老板。大老板。关浩民是不是大老板?他不胖。他只是一个中年人的身体。有中年人的暮气也有中年人的魅力。朱小路可不是那个女孩。朱小路没有那白润的腿。朱小路无论如何不想这样子走进头等舱,坐在那个座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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