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7-16 10:22:00
　　第二部罗祖疑云
　　第一章疑是故人来
　　我的生活再次回到平静中。静如止水的日子不经意间在指缝里滑过，一晃就是几年过去了。和父亲的冷战依然继续着，他看不惯我的自由散漫，我受不了他的古板苛刻，我们两人之间似乎丝毫没有缓和的余地。小清村再没有人来过，莫二师爷和程胖子也没了音信。若不是爷爷胸口那一道久久未能痊愈的伤口，我甚至以为小清村的故事仅仅只是个梦境罢了。
　　爷爷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那道伤口久久未能结痂，反倒开始腐烂。他乌黑的双臂已经开始泛出臭气。爷爷依然强自撑着，尽量穿戴整齐，只是开始变的绝少出门。长衣长裤可以遮挡住他身上的乌黑，却已经遮挡不住那股尸臭般的味道。每天晚上，我总能听到痛苦的呻吟声从他屋子里传来。
　　我知道爷爷就要离开我了，却没想到会这么突然。
2011-7-17 18:43:00
　　我至今清晰的记得，那晚闷热异常，父亲去了单位值班，家中只剩下我和爷爷两人。屋外梧桐树上知了聒噪的叫着，让人心烦意乱。家里早早熄了灯，我躺在床上打开随身听，听着哼哼哈嘿的《双节棍》，努力忘却一些事情。爷爷痛苦的呻吟声不时飘入耳中，我无声的吞咽着自己的泪水。
　　一切，我都无能为力。
　　爷爷的烂病几近无药可医，几天前，他曾试着画几张驱邪符箓。希望在他拿起朱砂笔的那一刻就破灭了。笔尖轻轻接触黄色的符纸，瞬间，整张符纸被浸染成了鲜红色。
　　朱砂流纸。这是术法尽失的典型征兆。
　　我在爷爷眼中看到了绝望的神色。这个善良的老人再也画不出一张符咒，身上的秽气让冥冥中的神灵彻底抛弃了他。
　　学得术法，兼济苍生。这是祖师爷的祖训，也是爷爷一生奉行的准则。然而，在他将死之时，他却不能救下自己。哪怕是画一道平平常常的镇痛符咒，都成了奢望。
2011-7-17 21:39:00
　　那天晚上，我压抑着心中的忧伤，正在将睡未睡时，隐隐听到有人敲门。爷爷房间里的灯亮了起来。我迷迷糊糊的看了眼床上闹钟，已经是凌晨一点了。我披上外衣，冲着爷爷卧室喊了声，拿着手电走出屋外开门。
　　天色阴暗，庭院里一股清凉扑面，小雨窸窸窣窣的下了起来。
　　我轻轻来开庭院里的铁门，一个人突兀的站在我面前。
　　他身形高大，带着斗笠，遮住了面容。一个蓝色包裹斜背在肩后，鼓鼓囊囊的不知道装了什么东西。
　　我隐隐觉着这人带了一股子邪气，凉风吹来，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颤。
　　那人似乎看出了我眼里的警惕，冲我嘿嘿一声干笑。他声音嘶哑干涩，让我莫名的联想起了干枯的老树皮。
　　我正要发问， 他抢先从腰间解下一块腰牌递给我，不卑不吭道：“给你家老人瞧瞧，就说故人来访。”
　　我低头接过他右手递来的腰牌，眼睛往他手上不经意一瞧，那人竟然是个六指。
　　我微微有些惊讶，看了看那腰牌，巴掌大小，正面一个妖字，反面一堆稀奇古怪的花纹，实在辨别不清。
　　那人行事颇有规矩，递了腰牌，老老实实的在门口等了起来。我不敢怠慢，小跑着进屋递给爷爷，心中暗自揣测着，这人到底是什么来路。
2011-7-18 21:09:00
　　爷爷披着外衣坐在床边，面色苍白里带着一股死气。屋子里的味道让我忍不住微微皱了皱鼻子。这微小的动作没能逃过他的眼睛，他歉意的冲我一笑，我心里一阵酸疼。
　　我将那腰牌递给他，他颤巍巍的接过去，乌黑的手上已经隐隐流出脓水。

　　他翻翻腰牌，嘴角泛起一丝苦笑道：“‘妖红头，夜半时分来送终’，该来的还是来了。”
　　妖红头，夜半时分来送终。
　　这俚语似的一句话，突然在爷爷嘴里蹦出，让我一愣。
　　爷爷食指扣在那腰牌上轻轻一点，我才明白。那“妖”字本是黑色，右半边起手一笔却偏偏是道醒目红色，看起来着实不伦不类。
　　“客厅里见客。”爷爷淡淡说了句。
　　我点点头，出门通报。现在想来那晚却是奇怪，明明普通拜访，却又处处都含着规矩。
2011-7-18 22:22:00
　　那人依然规规矩矩的站在门口，细雨打在斗笠上，泛起光滑。
　　我老气横秋的照着电视上的架势说了声：“请。”
　　他朝着我一抱拳，大步流行向屋里走去，脚步却轻的不带一点声音。
　　那人进了客厅，跺跺脚，摘下斗笠放在门口。借着灯光，我仔细瞧了瞧那人。他是个秃头，脑门锃亮。方方正正一张国字脸，浓眉大眼，胡渣凌乱添了三分威猛。
　　他礼貌的朝着爷爷一抱拳，试探着粗声粗气问了声：“陈爷？”

　　爷爷大大咧咧的点了点头，摸起腰牌，问道：“这规矩你家的？”
　　汉子点点头，傲然道：“手艺人自然得带着规矩。”
　　“手艺几斤几两？”爷爷问。
　　“二斤十三两五钱四分。”汉子随口回道，“南京北京为两斤，十三省为十三两，五湖为五钱，四分为四海。陈爷，真没外人儿。”
　　爷爷安安稳稳的坐在客厅沙发上，甩手把腰牌扔跟他，嘿然道：“‘妖门’的人，也有走正门儿的时候。”

　　那人单手接过腰牌，小心翼翼的收了起来，回道：“刚才看见夜猫子挂树上，知道您老快走了。死人为大，可不敢再跟您耍那些猫腻了。”
　　他说的恭恭敬敬，爷爷受之坦然，叹息一声道：“怕是熬不过今年了。”
　　“你们家妖爷这些年可好？”似乎想起什么，爷爷又多问了一句。
　　那秃头连声应道：“妖爷身体安康，只是腿脚有些不便。这些年一直念叨着您那半碗米汤的恩情，常跟小的们说，没有那半碗米汤，就没有如今的‘妖门’。这恩情，咱们‘妖门’迟早是要还的。”

　　爷爷摆摆手，慨然道：“那半碗米汤的恩，要报，就报在我孙子身上吧。”
　　那人点头说了声是，若有若无的看了我一眼
2011-7-18 23:47:00
　　“你们家几十年没人来找我，妖爷的脾气，无事不登三宝殿，既然来了，有什么话直接说吧。”

　　光头倒也爽快，解下背上的蓝色包裹，砰的放在了桌子上。包裹打开，是一个长方形的木头盒子。那盒子涂着红漆，外表丝毫没有一点儿装饰纹路。似乎是年代久远，几个角上的红漆都已经脱落，斑驳的划痕在那木盒上，看起来饱经颠簸。
　　爷爷低头瞅了眼，平静道：“是个老东西。”
　　一辈子不知道闯了多少大风大浪的老人，对这样一件稀松平常的东西，实在没有任何兴趣。
　　光头察言观色，似乎看出了爷爷的不以为然，脸上现出一丝焦急的神色，沉声道：“陈爷，莫要小看这盒子，为了这盒子，我们家可是丢了两条人命了。”
　　听闻此话，爷爷眉头一挑，哦了一声。
　　那光头接着说道：“前几天是我们家妖爷八十大寿，您老大概不知道我们家老头的脾气。年纪大了，爱玩些古物。下面小的们投其所好，仗着有点手艺，四处给他瞅瞅。您甭看不起我们，陈爷，我们赚来，也就是让老头子自己玩玩，绝对不往境外卖。比起那些打着正牌子收货往国外倒腾的二道贩子强多了。咱‘妖门’，盗亦有道。”
　　这番话从光头嘴里说出来，正气凛然。一旁的我倒是听明白了八分，这人竟然是个偷儿。
　　爷爷对光头那番话不置一词，低头拨弄着那盒子。
　　光头略略有些尴尬，继续说道：“好东西毕竟难找，大家给妖爷寻摸的东西也就良萎不齐。这盒子，是两个刚入门的学徒孝敬的。您瞧这扮相，本不是什么惹人眼的好物件，可偏偏却让‘妖爷’一眼相中了。‘妖爷’好奇这盒子里装了什么东西，让人打开。谁知道兄弟们斧凿刀砍，楞是整不开这盒子。”

　　他说到这里顿了一顿，抬头看看爷爷。
　　爷爷原本疲惫的脸上抖然来了精神，问道：“开不开？”
　　光头一抹脸道：“什么法子都用了，砍、砸、劈、撬，没一样管事儿，就差上电锯了！‘妖爷’心疼这东西，不让再折腾了，自己就收起来了。”
　　“本来，这事儿也就这么完了。谁知道第二天，也就是‘妖爷’大寿完之后一天，俩送盒子的学徒一齐死了。”
　　“条子查了现场，说是自杀。我也去看过，俩人都死在自己家里，墙上血糊糊的粘着脑浆子，似乎是撞墙自尽的，脑袋都撞的稀烂，五官都分不清楚了。‘妖爷’觉得这事儿邪性，您说谁没事儿自己拿脑门子往墙上撞！他老人家知道您有门道，就让我带着这盒子来给你瞅俩眼，看看有什么问题。”
　　秃头一席话讲的滔滔不绝，前因后果说的明明白白。本就已经是深夜，陡然听到这离奇的血案，不由一阵胆颤。
　　那秃头倒是面色如常，似乎看惯了生死。

　　爷爷眉头紧皱，点点头，又摇摇头 ，默然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