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天棒觉得李牧童还能做饭,就让他管几个人的伙食,而犯不著提心吊胆他毛手毛脚弄坏了屋子里的成品。他为自己这个“因材施用”的任命而高兴:“牧童,你先练着。说不定能成大厨,好家伙,到那个地步,锅铲一铲,钱哗哗地来!”
李牧童说,“我想学装修!”
王天棒直言不讳地说,“古时候,入师门还得拜师。入了师,先就得烧火做饭。你不是爱看武侠小说么?少林寺功夫最高的,都是担水挑柴的和尚。万丈高楼从地起,你莫想一口吃个大胖子!”
这话滴水不漏,李牧童无懈可击,有些后悔,想一走了之。但王天棒在拍胸脯保证:迟早会教他学艺的!不要高不成低不就,到时啥都学不好!
日期:2012-04-17 16:49:23
当李牧童汗流浃背地在北方一个小工地的厨房里忙活时,中国人民英勇无畏的解放军正在南方广阔的天地间,舍生忘死地抗击一场百年一遇的特大洪流。军民鱼水情,随着媒体铺天盖地的渲染,洪流般漫卷过每一颗善良的中国人的心。李牧童的的血在燃烧,情在沸腾,却难以接受到最新消息。只好违心地顿顿买豆腐,把包过豆腐的报纸拼凑起来,凑合地看一看;或者在大街上别人谈论时政时,竖了一双耳朵,搜寻那些令人激情澎湃的消息。
“天天吃白豆腐!”一个工人小声地抱怨说,“要是有女人的豆腐吃,那才叫爽!”
日期:2012-04-17 20:04:16
本来楼底下的小卖部是有一部电视的,但守店的老头子总是调台,去听啊啊呀呀的京戏。这让李牧童十分后悔每次都去他那儿打酱油。气不过,他一狠心,每天都从伙食费里扣除五毛钱来买一份报纸。尽管李牧童觉得假公济私有点不妥,在内心争斗了很久,可一听见卖报纸的吆喝,洪峰袭击宜昌,洪峰袭击武昌,九江决口!他就像染了毒瘾似的,只有掏钱的份儿了。
后来李牧童心想,你王天棒闭口不谈给我多少工资的事,那么我揩一点油,也算是合乎情理。再后来,李牧童便渐渐明白了,一个人总是能寻求各式各样的借口,自我救赎,否则就没法子活了。
当解放军救出了水深火热的灾民时,李牧童却自顾不暇了。王天棒突然革了他的火头军职务,他的差事由他刚来的堂妹接管了。这是一个面孔红胖的女人,一看就是厨房里的人。
李牧童无话可说,只得去给工人师傅们打下手,好在他偷师学艺,打孔钻眼,也能有模有样;切线放料,也能一知半解。“还算不坏!”王天棒夸赞说,“人嘛,要肯动脑子!至于出师嘛,没给三年五载还是不行的哦!你,我就收下了啊!”从此,李牧童每天一睁眼就生活在震天响的电锯声,飞扬的水泥灰、飞溅的木头屑里。他的梦想他的抱负,也在尘土飞扬中四分五裂;当他仰躺在水泥地板上酣然入梦,半晚起夜,尿“哧哧”地冲在便池里,浑身一阵轻松,脑袋随之清醒后,那些惨遭凌迟的梦想才又重新汇聚一起,然后像一团团五颜六色的气泡,在他的脑海里飘飘忽忽,他便辗转反侧,再难入睡。
王天棒看见他整日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取笑说:“没有找婆娘,力气用到哪儿去了啊?当心,电钻把手钻个窟窿,我可没那么多钱赔!”这话让李牧童心头直冒冷汗,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可不能拿去祭奠了虚无的梦。除了狠命地干活,让灵魂在梦里都疲惫得不作他想之外,他别无良策。这令王天棒很满意,真没看错人,是个干活的好把式。他原本以为这个生在“村长大人”家里的公子,只晓得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是个累赘哩。谁又知道人脉广泛地李老栓会不会咸鱼翻身,时来运转再次坐上村里的头把交椅呢?思虑至此,王天棒心头一紧,额头沁出一点冷汗,柔声对李牧童说,“没事的时候,你也可以歇一歇。免得你以后回家对你爹说,我苛刻了你!”李牧童擦了一把汗,闷声道:“我不累!”王天棒如坠五里雾中,把自己的老板杯递上去,“喝点!”“我不渴!”“咦,马屁还拍在马腿上了!”王天棒自嘲地笑。
日期:2012-04-18 08:36:09
有一次,装门打眼的时候,因李牧童实在把持不住巨大的电钻,一钻就把钻头弄折了,并且一鼓作气弄折三根,王天棒的面孔上了土色,骂李牧童是:“傻B!”那一刻李牧童只是不断地对自己说,“米洛舍维奇都得受气呢!”
偶尔走出大楼,看到那些在长青藤走廊下,拿着书的学生,或者他们球场上潇潇洒洒的样子,李牧童就眼红得厉害,躲在暗处象牛一样喘气。王天棒撞见了就丢一句:看什么看,你的好日子已经过去了。李牧童只得慌惧地低下头来。他真的不想享受那读书的青葱时光么?但农村教学质量的低劣,让多少因苦累贫穷而过早醒事的孩子,感到前途暗淡无光,而自觉投入尔虞我诈,弱肉强食的成人社会,希望分一杯羹,以缓解穷家的困窘。让爹娘的肩上少一份负担,脸上能多一丝笑纹,眼里多一点盼头!多年前,他王天棒不也是这个原因,用羸弱的小身板背负一家人的重责,踏上他乡之路的么?他忘了他能混成今天这样,那也是吃过苦挨过骂的么?
鉴于李牧童表现不佳,王天棒再次给他降级,让他去抬垃圾。那时电梯还没弄好,从顶楼往下抬。一次,李牧童到了楼底,脚下一虚,滚瓜似地栽下一层台阶。王天棒也不拉一把,只是催他快点起来。这一幕恰好落入了操场上一群正搞活动的男女学生的眼里。一个老师说,“你这个小孩子啊,为什么不读书呢?”“好可怜哦!”一个女同学,眼圈红得像烧上了火,眼泪啪嗒啪嗒掉出来,李牧童心头最柔软的地方,忽然像豆腐里加了过多的石膏水,变得硬邦邦的;又像稀粥里掺合了一把硌牙的砂石,昂着头,吊着眉,斜着眼说,“格老子的,你管得着么?”
“啊!”老师被这出乎意料的一钉耙击得没了还手之力。
流泪的女生,眼里不见了泪,只有蒸发出来腾腾的愤怒与鄙夷:“不可理喻!”
“农民工!纯粹农民工!”有人嚷嚷。
接着许多目光,像投枪匕首地射过来,把这只众目睽睽之下受展览的小动物射成了一个刺猬!
日期:2012-04-18 10:47:43
王天棒冷静得像一座坟墓,良久,用不含人间烟火的音调说,“他看起来小,其实孩子都有两个了!他还是我哥哩!”那教师就半信半疑,一边摇头,一边发出啧啧的叹息。李牧童内心涌出一股悲怆,冲击得脚步踉跄;咬住牙,扛起垃圾箱。从楼底返回楼上时,一首诗歌已在心中酝酿成熟:请不要怜悯我/苦难我扛得起/唯有厚厚的同情/压得我弯腰叹息//你看那一地麦苗/暴风雪祝福它们成长,太暖和的阳光就不行//兄弟,你要是爱我/请握一握我的手。李牧童一气呵成写完,又连读几遍,直到满脸泪水,哽咽不成调。他觉得这首诗,是他写得最棒的一首,完全胜过了他那些“少年不识愁滋味”的爱情诗。
日期:2012-04-18 11:34: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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