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10-12-26　20:38:07

　　在两位老朋友老同事关切的目光中，龙潇终于说出了压在心底许久的话。
　　那次周一国际工程部门的例会上，国际部的中层干部们聚在会议室里，七嘴八舌地表示赞成不给阿尔及利亚项目的翻译费了，理由是宝凤公司不准备投这个标了，因此也不准备给翻译公司酬劳，尽管人家加班加点地把几大捆标书和图纸全部翻译完毕。
　　对于宝凤公司这样露骨地过河拆桥行为，有了杨光的先例，龙潇感到并不陌生，她一直没有说话。当裴经理和房主任嘻哈谈笑着要龙潇出面跟法语翻译协调的时候，龙潇感到一阵熟悉的战栗。身边这些人真的是跟自己朝夕相处的同事和领导么？龙潇感到自己似乎走错了地方。
　　裴经理隔了几个座位叼着香烟吞云吐雾中对龙潇说：“龙经理，法语翻译费用我知道你为他们报了好几次了，不过现在项目是这个情况，我们年底的几百万管理费还没着落呢，麻烦你你从合同里找点他们的问题出来，这样咱们可以合理地不给他们翻译费用。”
　　那口气，仿佛是从一盘菜里找出一只苍蝇地话，理所当然可以不要付费，说不定餐厅还会赔偿。

　　“咱们在坐的各位没有一个是学法语的，目前国际部里也没有法语人才，如果要找他们的问题，可能还是要请懂法语的人把关才行，”龙潇想了想，脸上实在陪笑不出来，只好尽量平静地说，“如果请人再看，估计也不能免费吧。您知道，我本人也不是学法语的”
　　房主任是裴经理多年的铁杆，一听龙潇有推脱的意思，马上长长地“哟”了一声，“我们这里就是这样，只能勒紧裤腰带过日子，自己人总要为自己人着想吧。”房主任一手抱着胳膊，一手拿着烟，吹了几口烟圈。
　　“要不还是请财务跟他们沟通吧。”龙潇眼睛看着本子，一只笔在记录本上写东西，一边尽量轻松的口气说道。“毕竟是钱上的事情，我们就不方便多管了。”龙潇对于这样的事情过不了心里自己这关，她认为翻译费是应该给别人的，这样节流不开源扣扣缩缩做经营并非长久之计。
日期：2010-12-26　23:24:48

　　“这是你们翻译费的问题，你商务部管着翻译部呢，当然是龙经理去谈啊。”房主任虽然在人后叫嚷得厉害，到了真格，自己却往后退。
　　“要真依照我商务部的意见，我认为应该把翻译费给他们。也没多少钱的事儿。”龙潇有一种羞于与他们为伍的气愤，心痛自己虎落平阳竟要跟他们一起讨生活，对于所谓的职场通则，龙潇不是不懂，但是她不打算这么做——当领导不对的时候，你可以不同意他的意见，但是要坚决贯彻他的命令——龙潇不想这么做，她有她的想法，“咱们是做国际工程的，不是干小作坊，不能有小农意识啊！”

　　“龙潇！你说谁是农民啊！骂人不带脏字儿，还一套一套的！欺负我们没文化啊！” 房主任跳了起来，拍起了桌子。
　　“我没有说任何人是农民，我说这个事情这么办我就不参与了。”龙潇尽量不撕破脸，终于挤出一丝笑容，更年期女人可惹不起，“小偷每晚做贼不富，酒店请客三天不穷。咱们国际部要想兴旺，得靠开源啊！”
　　房主任尖叫起来，“你看不起我！看不起我！我就是工农兵学员上来的，跟你们大学生比不了！你来了并没有亏待你啊！”房主任气得脸上肌肉颤抖，用手拍着胸口，站立不住，又坐在座位上，狂抽烟，抽一会还捂着脑袋，直嚷头疼。
　　裴经理没有说话，也是一阵狂抽烟，其他人面面相觑，没人说话，更多的人点起了烟。
日期：2010-12-26　23:33:08

　　会议室里突然有一种不正常的安静，龙潇脱口而出的“小农意识”似乎说到了一些人的心里。龙潇的确向来自视甚高，有一些自己的原则，有些事情是不愿意去做的。她此时感觉手指冰凉，人微言轻，她对自己苦笑一下：这样的想法如果是换做宝凤公司里任何一个老员工说的，大家哈哈一乐也就过去了，但真正宝凤的老员工即使同意自己这个意见也不会真有人站出来说这个话，他们集体选择了沉默，只有她，作为外来的空降兵，什么话从她嘴里说出来就会变了味道。她从杨光那里已经看到了自己的明天，她做了最坏打算，大不了不干了，也不做违反自己原则的事情。她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勇气，不想跟这更年期女人纠缠，她在众人的目光中站起来说：“我作为商务部的意见就是这样，要是没什么事情，我先走了。”

　　龙潇拿起记录本，转身开门离开了会议室。
日期：2010-12-26　23:45:40

　　龙潇的办公室里，杨光对面的座位仍然是空着的。龙潇的眼泪一下子下来了。这样的企业文化，人人以奸巧为智慧，怎么可能有长足的发展？房主任以前一直没有这样直接针对过自己，两人关系面上还算不错，甚至不久前房主任周末出去采摘回来，还给自己送过一罐从山上带回来的新鲜蜂蜜。房主任跟裴经理一样，都是在宝凤已经干了快三十年了，决心在宝凤终老了，也希望留住一些年轻人融入他们的队伍，毕竟他们不懂外语，也不擅长国际业务。

　　有人在敲门，龙潇连忙擦了眼泪。裴经理进来站在她身后缓慢地说：“龙潇，你怎么能说大家是农民呢，我们的确大多数都是农民，连我听了心里都很不舒服。不过，现在不说这个了，你别耍小性子，跟我去开会。”
　　龙潇心里已经萌生去意，坐在座位上不动。在这里她看不到自己的将来。如果一个单位里集体是小人见识，没有大量君子，她不知道该怎么夹缝中求生存，这样生存又是否值得。
　　“我在会议室等你，希望你快点过来，不然大家今天没法散会。”裴经理掩上了门，又回头补了一句：“房主任本来身体不好，大家都知道她有神经衰弱，又是更年期，看你们俩平时也是有说有笑处得挺好的，今天你怎么就跟她过不去了呢？你是不是家里有什么事情，情绪不好？”
　　龙潇吸溜了一下鼻子，没接话。
　　裴经理仍然站在门口没有进来，他叹了一口气，“你们女同志，要注意情绪管理，你来这么长时间从来没有象今天这样过啊！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她现在那里哭呢，你最好跟她道个歉”。
　　龙潇也叹了一口气，心想：“倒难为裴经理细心想着，估计他以为自己是在生理期，给定义为经前综合症了。这可好，自己在他眼里成了病人，他们集体耍诈倒是正常人了。要想不低头，只有不在这个屋檐下了。”

　　龙潇发了一分钟的呆，还是去了会议室，房主任看上去眼睛有点红，见龙潇进来，已经收了哭声。龙潇默默听完了这个会，不再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