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大特区的太阳》
第13节

作者: 采菽采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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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更好笑的还在后头:有一天晚上我去新桥大厦玩,好家伙,满屋子的新面孔,收录机开得震天响,真是好不热闹。小马在,小表妹也在,单单屋主人小叶不在。一个跟小表妹差不多大小的乡下小女孩,跟小表妹住一间屋;另有三四个大小伙子,晚上一块儿在厅里打地铺!我的脑海里立马浮现出一幅景象:也就十多平方米的客厅地板上,横七竖八睡着好几条年轻的汉子,而屋里却睡着两个十七八岁的少女,好像只有我才大惊小怪!他们就像伊甸园里还没有偷吃过禁果的亚当和夏娃一样纯真无邪。这情景给我留下奇异的印象。

  不过,我还是把小表弟拽一边,小声说他,“你是不是有点太过分了?人家小叶出差了,你领这么多人来住多不合适?”
  “没事。”他一边傻笑,一边挠他那圆圆的寸头,“他要过三天才回来,他们几个刚来,还没有找到住处——”
  “那你也不该这么做呀,小表妹也会告诉他呀。”
  “真的没事,以前我也带人来住过,他从来没有反对过,小叶人真的很好。”
  真是流浪诗人脾气,我摇摇头,他真是一点也没有“物权”的概念。不过, 他们倒还只是乖乖地呆在厅里,或者小表妹那屋,没人踏进主人小叶的房间,还算他们懂事,我在心里说。

  小叶听说我收入还不稳定,便提议,让我帮他们推销自己编撰的《海南年鉴》,卖一本能挣二十五块钱。
  卖年鉴?这似乎是个不错的主意!
  定价二百多块钱一本,什么单位都用得上买得起,总比广告好拉,我想。
  我开始地毯式挨门推销。
  可惜,得到的回答多半是:“小姐,你来晚啦!”人家笑一笑,从办公椅上起身,笑眯眯跑去文件柜里抱出跟我手中一模一样的《年鉴》来,有的甚至还有去年的。
  大多数时间我是骑车去推销年鉴,这样既节省开销又比较有效率。我骑车技术不怎么的,事实上,我是在海南学会骑车的呢。
  第一次骑车上街的那天,连上下车都不会。下车还好说,我个子比较高,眼见要撞上人了,来不及刹车,就干脆将车身一歪,两只脚便踏在地上;再上去的话,则随便在街上请一个人帮帮忙,扶着我的车,让我上“死”的。
  第一天骑车出门,在甸花新村的大门外,我突然从车上蹦了下来,然而再上去就困难了,怎么也上不去,只好请人帮忙。见旁边有个三十来岁的男的,就请他帮我扶扶车,待我上去以后,他大声说:“小心点啊,真让人不放心哪!”

  我乐了,大声喊道:“放心,谢谢啦!”车子便飞一般朝市中心驶去。
  每天出门在后座上载两本,这已经是我能载的极限了。车也是叶小明借我的,当然,年鉴也是人家赊给我的。
  好在我的干劲十足,几天工夫就卖出去七本。算算,除了吃饭坐车等花费,足足挣了一百五十四块钱。
  虽然只是一百五十多块钱,可初战告捷,大大提升了我对自己生存能力的信心。
  我给“企业家”打了个电话。

  分别时他要我无论如何也要给他我的联络方式,他好随时能找到我。我当时答应了他。
  老实说,自打上了海南岛,每天的生活万花筒一般缤纷,我有点忘记他了,至少,很少想起他来。可是,一旦拿起电话,尤其听见他那深沉的嗓音,“喂——”,我的心就开始狂跳——那种熟悉的疼痛,心灵的颤抖,又潮水一般回来了。
  “是我。”我声音有点发颤。
  对方好像也很激动的样子,声音也有些慌乱。
  “怎么样?”他说。
  我简直能看见他脸上骤然堆积起来的笑纹,甜得赛蜜,嗓音骤然压低,跟我密谋似的。
  而那块伤疤却突然作痛,我的心陡然硬了起来。

  “挺好的。”我说。
  对方沉默了一下,说:“看来你还是不肯原谅我。”
  我沉默。
  他清了下嗓子,沉吟片刻,用一种曾经使我很着迷的更加深沉动人的声音说,“呆不下去的话,就回来,单位那边不好回去,就上我这儿来;如果还想在海南多呆一阵,没有钱花了,也来个电话,别死要面子活受罪。”
  这话又刺激了我。

  “放心,这两种情况都不会出现!”
  我更用清脆的笑声来回答他。
  在海南,那时侯,找房子和找工作是每一个“闯海人”都必须面对的两大主题,也是能不能在海南生存下去的生死攸关的课题。
  在宏翔大厦挂床单当帘子,睡办公桌,只住了四五天,我就从那里搬了出去。小马当初介绍我认识小叶,也是想帮我,想让我也像他一样,找个不要钱的住处,说我可以和小叶的表妹住一间屋。认识小叶我当然很高兴,但我没有认可小马的馊主意,因为我不是“诗人”,而是住进了海甸岛的“甸花新村”一套公寓楼的六楼。
  是“屠户”主任帮我联系的。房东是海南本地人,但我从住进去到离开也没见过房东的面。我是跟“二房东”发生联系的。

  “二房东”是个叫诺亚的家伙,但我甚至连房租都没有交给他本人,而是交给大约该算“三房东”的一个女子了。
  之所以叫她“女子”,是因为第一眼看上去,我几乎不敢判断她的年龄。我以为她是一位中年妇女,比我大了差不多一辈儿。
  搬进去甸花新村那天,我的这位新室友着实吓了我一跳。
  房租就是交给她的。后来才得知她已经是“三房东”。
  屋内光线很暗,脏兮兮的窗帘大白天还拉着,一个看上去年届中年、又黑又粗壮的女人半依靠在床头,屋里也感觉又脏又乱。只听她疲惫地说, “哦,你来了。”声音苍凉而又粗嘎,大陆口音。
  我吓了一跳,差点要叫她大姐了。
  “你好!”我对她笑了笑。

  她没有回报我以笑,但慢慢起身,把对面的空床指给我,我一看,床上还有一堆脏不拉几的毛巾被和衣服。
  “你就住在这里,跟我住一间。”
  “甸花新村”跟我曾经为了找小艾差点迷路的“龙昆上村”恰好相反:这是一大片灰白色、整齐划一得让人视觉疲劳的住宅区。一句话,很没有风格就是其风格的职工宿舍式的已经有点旧了的小区,据说也是海南最早一批房地产开发的成果,大规模填海造地的产物。
  我住在六楼,停水停电是常事。实际上,每天从傍晚到午夜前都停水。如果不作好准备,连厕所都没有办法冲。有几天,厕所堵了,漫了满满一马桶的粪便。害得我有一天晚上,为了解决排泄问题,由诺亚作陪,专门跑到小区里一位他的熟人家里去假装搭讪了半天,最后才迂回到本题,上了洗手间。从人家家里走出来的时候,那个痛快呀,简直好像海南的夜空从来没有这般的清新和畅快。

  这套三居室住了包括我在内四拨共五人,都是大陆青年。我的房租是一个月二百元。即使这样,我也相当满足了。
  比起刚上岛那会儿,住汽车总站招待所八人间,每天宿费五块五,好了不知道多少;干部学校学生公寓倒不错,可惜,被人家撵了出来。
  她就是我要找的魏蒙,老马介绍的,原来也在他那里拉过广告。后来混熟了,看过她刚来海南时拍的照片,还有她写的诗,才相信她也是我的同龄人,也曾苗条白皙过,只不过比我早来两年而已。
  除了魏蒙,另外有一对小夫妻,男的瘦削,戴副眼镜,头发乱蓬蓬的,据说原是大学助教,现在下海自己做贸易,女的是分配来的,在一家外贸公司上班。这小两口的作息时间完全没有规律;诺亚单独占据一间屋,他跟魏蒙是生意搭档或者别的什么。这是一个苍白脸五官称得上漂亮的神神道道的家伙,白天睡大觉,晚上出游;我一住进去,就感到里面的气氛有些阴郁,颓废,散漫,但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倒不坏:友善,而且各不相扰。

  可以说,这是另一个“流浪者之家”,不折不扣的,我是说甸花新村我们这三居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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