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大特区的太阳》
第44节

作者: 采菽采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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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么说呢?他这个人本身就像一幅色彩强烈、笔力遒劲、构图奇特的画,而绝非那种容易被淹没在人群中的角色。他个头比较高,虽然因为脸部表情过于深刻复杂沧桑毕现,而让人不太会注意他的身高;五官轮廓长得有点像三毛的荷西,一部略带卷曲的大胡子尤其像,如果你被他的大胡子骗了,以为这人只是个莽夫那你就大错特错,实际上他极其狡黠,也许当初我也被他的狡黠骗了或吸引了。总之他这人随便往哪里一站,你准会注意到他的存在,而且一定会引起你的好奇心。我说过我并不爱钱。认识他以后,很快我就发现他没有钱。所以我绝不是冲着他有钱才接受了他。实际上,别人花钱,你可以说小气,而对于他来说,比小气还狠,他是根本就不会在生活中花钱!生活中嘛,他仿佛只要有氧气能呼吸,就可以活下去了。而活下去的唯一目的,只是把自己的生命,以及把挣来的钱甚至于贷来的钱,全部投入生产或经营上…。龙英豪是那种有着很大野心的或者说雄心的人。简单说来,一个“农民企业家”。

  话说某一天,还在大陆的时候,我正独自在江城一条小街上闲逛着,突然被一个年轻女人拦住。这女人问我是不是叫倪虹,我很奇怪,说是的,并问她是谁,有什么事?
  我注意地打量着她,这是个皮肤黑黄、一双大眼睛烁烁有光透出几分野性的乡下女孩子,年龄看上去跟我差不多,或者比我还小一点,身上的泥土味儿还没有退去,可是仔细看,也颇有几分姿色。
  “你是——”我再次奇怪地问道,在我记忆中,没有这样一张脸。但某种不祥的预感开始攫住了我。我站定了,头皮开始发麻,心怦怦跳了起来。
  “我是谁你就不用管了!”她气势汹汹地地打断我,厉声朝我吼道,“我告诉你!你不要缠着龙英豪了,我跟他才是天生的一对,你去找你的小白脸去吧!”
  我惊呆了,也气傻了。身边,顿时围了一大圈人。

  “嘻嘻,第三者!”
  “哪个是第三者啊?”
  “不清楚。反正都不是好东西。”
  人群中发出一阵乱七八糟的哗笑,议论。
  我嘴唇哆嗦着,气得浑身乱颤,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脑子里嗡嗡乱响。“龙英豪,你在哪里呀?”心里只有这一句话。什么时候,我受过这样的羞辱啊?“我倒成了第三者啦?”
  我是怎样离开的,我一概都不知道了。
  后来龙英豪给我的解释是,那女孩子在他企业里打工,对他单相思,当然,是在认识我之后,他断然肯定说。但我发现那绝不是“单相思”。除了她,还有别的事,让我无法原谅他。

  然后我来到了海南。
  海南是什么地方?这是一个让人遗忘过去,而必须全力打拼,而且有几分犹如身处异国他乡一般体验的新天地。
  我以为我把过去全都忘了。
  他那张蓄着络腮胡子棱角分明的脸,骤然出现在身处海南的我面前。第一眼看去,他,显得多么刺眼啊,跟这片炎热而旖旎的土地的反差多么大啊。我不知道《呼啸山庄》中希刺克厉夫是不是有点像他这个样子?
  但很快,我不但对这张脸习惯了,而且还觉得这张脸很有魅力,跟过去一样。我兴兴头头地充当起导游的角色,就像一个小孩看见小朋友来到他自己亲手搭建的玩具城堡面前,忍不住要让小伙伴看个仔细一样。我带着他四处观光,带他去白沙门看海,在街头,让他仔细看椰子树摇曳的风姿,带他去府城看海瑞墓,看五公祠等等。

  可是,我忘记了,他对这些统统不感兴趣,看都不拿正眼看。
  我终于发现,虽然机械地随我东走西走,他的眼神仍然游移,显然心不在焉。
  “怎么回事?”我问。
  他那双极像林彪的三角眼一转,向我摊牌了。
  他说,这次来的主要目的,既不是观光,也不是旅游,而是来接我回去的。

  “回去?”
  “是啊!你知道吗?”他说,“为了这一天的到来,我付出了多么巨大的努力。”
  我说“不,我不回去。”接着又讽刺道,“摆脱她很困难吗?”
  因为蓦然想起了那个大眼睛皮肤黑黄的乡下女孩子,估计那人是个烈性子很不好对付呢。
  我开始冷笑。
  “她算什么?”他飘忽的目光避开了我。眼珠子又乱转了一阵(这是他神态中我最不喜欢的),忽然,他告诉我说,他现在终于偿清了所有的债务。

  “你欠了债?”我是头一次听说。在与他的交往中,总是这样,总是不断地冒出新的状况,他的生活中总是有那么多的谜团,总是有那么多的谎言。所以在他面前,我发现,我的脾气越来越坏,说话越来越刻薄,他把我性格中所有坏的东西统统给激发了出来并使之放大。
  “开玩笑!我一直负债累累!”他又解释说,不愿意给我增加心理负担,才没有告诉我。
  我瘫坐在凳子上。
  “不过现在好了,全还清了,你都不知道我欠了多少债,这两年我又挣了多少钱?”
  我本来又想大喊大叫,但是忍住了。对钱的事,我始终比较迟钝,没有在这个问题上停留。
  “那你有什么打算?”我耐住性子冷冷地问。

  “我想接你回去,我们结婚,以后我一定要让你过上好日子。”
  这话我好像以前听他说过。可是,我不记得我跟他在一起时,过过所谓的好日子。我只为他沉重的负担和压力担忧过,为他过往的沧桑而难过过,甚至为他造成的状况受辱过,为他额角上深深的皱纹而痛心过。我也不相信他能够给我好日子,哪怕在未来,不,我不相信他。
  我不回去,我说。
  那,如果你不愿意跟我走,你至少回你们单位上班去,这样我也放心些,他说。
  “你有什么不放心的?”我又冷笑了一声,跟他在一起,我常常冷笑。可是我原本并不是一个冷漠尖刻的人。
  “我怎么能放心?把你一个人搁在这里,开玩笑!这是个花花世界,你身边有多少诱惑啊。”

  “哼!”我又忍不住冷笑了。
  “随便你怎么想!我这次来说什么也要把你带走,就是绑架也要把你绑走!”
  我问他,如果我跟他回去结婚,我们住在哪儿?他说先祖房子,然后他很快会为我在江城买一套房子。我又问,小仇是不是还在他的企业里。问这话时,我真是使了很大劲才压下了自己的骄傲,提起那个名字,就像咬到苍蝇似的让我恶心。
  “已经不在了。”不知道为什么他下意识地叹了口气。
  这又引得我醋意大发,“怎么啦?肝肠寸断吗?”

  “胡说!”
  “那她还在江城吗?”
  “这我就不清楚了,诺大的城市,我没法子不让人家住,是不是?”
  我又哼了一声。
  但我终究没有跟他回去结婚,也没有如他所愿回到我的单位去。离开海南?这不可能。我已经深深地爱上这片土地,把海南看作第二故乡,甚至,我喜欢她超过了对故乡的喜爱。不仅如此,我生性热爱自由,“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二者皆可抛。”,为了追求梦想,我远离故乡和让我衣食无忧的单位,我又怎么能轻易抛弃这份宝贵的追求梦想的自由?!

  决不!
  龙英豪怅然离开了海南。
  日期:2011-04-09 14:07:50
  他走之前,我们之间爆发了激烈的争吵,最后,他威胁我说,当初,是因为他“犯了错误”,为了赎罪,他才答应让我独闯海南的,答应无论如何他都会等着我,等我直到我漂泊累了倦了那一天,他永远都等着我。他现在改变主意了,他不给我机会了。就是说,他不再等我。
  “我是一个男人啊!”他说。

  “好吧,随你便!”我依然嘴硬,转过了身子。
  我本来想要他留下来,在海南我们共创一份家业。说实话,如果他同意,我会多么高兴啊,我想起一个又一个孤寂的夜晚,在那些漫漫长夜里,我多么渴望有一个温暖的怀抱啊。也希望在这片热土上两人一起打拼,创立一份属于自己的事业。以他坚忍不拔的意志力和灵活的头脑,拼命三郎的精神,我相信在这里他会获得成功的,而在那片旧大陆上给我留下的伤痛我也会统统忘诸脑后。

  可是他不同意。他说他不像我这么喜欢海南,再说,他也不能想在哪里就在哪里干,没有这么简单。
  我说你如果真的爱我,在哪里都可以创业。
  “你不懂!你以为建立一个事业的基础容易是不是?你永远记住,一个真正的男人,永远把事业放在第一位。”
  “那——”我要他再给我一两年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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