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10-12-28　20:18:54

　　12
　　林鹏宇见我停下了，猜到我已经动了心意，又走过来很诚恳地说，翠竹，在我心里，大家都是人，并没有候鸟和本地人的区别。我这样说，只是跟着大家的习惯而已。你也不要怪我。大家都是可怜人。
　　我忍不住问，哪个是大家？明明我们才是可怜人。

　　他说，这些娶不起本地老婆的人，也是可怜人啊。
　　在这件事上，我是无法和他达成共识。我说，算了。我们的立场不同，没法讨论。
　　他走前一步，说，是，我们立场不同，但至少那个女的，是和你一样的，你应该去看看，至少，也许你可能能帮到她。
　　我淡淡说，我有那么伟大吗？我应该那么伟大吗？
　　他激动地站在我面前拉住我的手，说，翠竹，不要这样说。我知道你是个好人。这就够了，不用很伟大。
　　他的举动出乎我的意料，认识他这样久，好像第一次认识他。
　　他此刻的眼眸里，流露的是真诚的恳求。
　　好人。呵呵，好人，我喃喃道。
　　然后说，好吧，我就听你的，做一回好人吧。
日期：2010-12-28　20:31:15

　　13
　　路上，我的心情非常复杂，这一刻，如果我是赵香兰，我想可以轻松化解的。或者，我甚至希望，她和我并不是一个方言区的。这样也可以免去我的尴尬。
　　当然，我也可以装做听不懂，可是，我知道我的伪装不会那么好。
　　林鹏宇家真的颇远，他的堂兄自然也是颇远。路上遇到林妈妈和林秋娥正要回来。林鹏宇又向林妈妈解释了一下，不过这一次，林妈妈并不再跟着去，林秋娥倒是有跟我们一起往回走。

　　林秋娥告诉我们，一堆人，围着一个人，这个说那个说，说也说不懂，真热闹，真好玩。
　　我没说什么。
　　她怎么知道，别人心中的痛苦呢？
　　反而是林鹏宇说，秋娥，如果是你，你会怎样？

　　林秋娥猝不及防，愣了一下，好一会悻悻说，我怎么会这样，我又不是候鸟。
　　我的心，虽然已经带着盔甲，可还是那么尖锐地痛了一下。
　　林鹏宇带着我们转过弯，就看到了那个“很热闹”的地方。
　　这种场景，我很熟悉，大概一年前，我的待遇，也是如此，不同的是彼时我的灯火时煤油灯，是松明，而今天，是电灯。

　　走到那家门口，林鹏宇大声说，大家让让，我请了翠竹先生来了。
　　于是人浪声浪就纷纷让开，有女人嘀咕，是候鸟先生呢，说不定会听得懂。
　　也有说，也是鹏宇自己也是先生，要不怎会请得到。
　　我恍若未闻，走到那女人的位置旁边。

日期：2010-12-28　20:42:42

　　14
　　这个女人，坐在厅上靠左边的一张木质靠背椅上，靠背椅黑乎乎的，看不出是油漆还是污垢。可是我觉得是后者。她穿着随便，是当下最常见的艳俗，头发是本地中年妇女常见的齐耳发，乍看不像个姑娘。但脸上还是看出了岁月，她应该是二十出头，经常风吹日晒的，脸色黝黑透红。这一刻，她是静默地，带着有些警惕，看着我。
　　我用老家话问，你是哪里的？
　　她说了一个地名。
　　要命，她和我隔壁县，但是口音还真差不多。我听出来了。
　　她显然比我更激动，一下子跳起来拉住我，哇哇哇地就哭起来。
　　失德，隔得这老大远的，抓到一个老乡了。

　　我的眼泪，也不知道怎么地，跟着流下来。
　　但周围的人，明显也很激动，他们说，嘿，这下好了，可以说上话了。
　　也有人说，也要小心她们串通跑掉。
日期：2010-12-28　21:00:16

　　15
　　那一晚的对话，我依然记得。
　　我问，你是怎么到这里来的？
　　她说，他们说要修公路，给工人煮饭。
　　所以就请你了？
　　是啊，看我腿脚还利索。
　　答应给你多少钱？
　　一个月五十块还管吃喝。
　　你在家呆着不好啊？
　　在家呆着吃不饱？
　　你几岁了?
　　二十三了。
　　那怎么还没嫁人？
　　说了人家，年底过门。
　　那你还出来？
　　攒点嫁妆，俺娘没啥东西。
　　那现在怎办？
　　我也不知道，呜呜呜哇哇哇······
　　别哭了。

　　我也不想哭。现在回去，人家肯定不要我了。
　　你是想留下了了？
　　条件比老家好，留下了也行。
　　你看人家这条件比你家好吗？

　　好。
　　你家里有什么人啊？
　　爹娘，姐姐哥哥嫂嫂，再就是我。
　　几个姐姐哥哥。
　　一个姐姐两个哥哥，娶了一个，一个还没娶。
　　等你的聘礼换亲的吧？
　　嗯。
　　你不回去他怎办？
　　我也不知道。

日期：2010-12-28　21:12:34

　　16
　　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进行下去，这是一个软耳根没主见的人，偏又有几分自以为是的。我看了看林鹏宇，他跟他堂兄还有不知道是他叔父还是伯父的人说了几句，然后对我说，你问她肯不肯留下了，肯，就什么都好说。不肯，也还是要肯，可能还会挨打。
　　我知道，我真的工具化了。
　　我想了想，就再帮忙问问吧。

　　我转头看她，忽然想起忘记问她叫什么名字，连忙问了：
　　你叫什么名字？
　　覃桃子。
　　她反问我，他们说什么？

　　我说，他们问，你肯不肯留下来？
　　她说，可不可以我自己做主。
　　我有些意外，说，你想怎么自己做主？
　　她说，我能不能自己挑要跟谁？
　　我吓了一跳，问，你想跟谁？
　　她说，我想跟晚上端饭给我吃的那个。
　　我急忙问林鹏宇，说，晚上是谁端饭给她吃的。
　　他们了解了一下，原来是老三。
　　我顺便问了一下兄弟几个的名字，好家伙，兄弟几个分别叫林鹏政，林鹏党，林鹏军，林鹏民。老三就是林鹏军。

　　我让老三过来一下。结果四个兄弟都出来。
　　也许是年纪真的不小，或者长期生活的缘故，这一溜排去，倒向几个小老头。老大和老三高些，但老大简直可以做覃桃子的父亲的样子。老二和老四又矮小了些，贼眉鼠眼也让人无法看惯。老三看不出什么年龄，但显得憨厚，而且相对比较大方，倒显得是几个兄弟的头儿。
　　这个覃桃子，倒有眼光。
日期：2010-12-28　21:28:32

　　17
　　说实话，覃桃子的话和想法，远远出乎我的想象。 我素不知道人与人真的可以如此不同。如果她心中愿意了，其实沟通原应该不是问题。
　　所以我问，为什么愿意跟他？

　　她说，他对我好？
　　对你好？你怎么知道他对你好？
　　他端饭给我吃。
　　这本是他应该做的啊。
　　他还将他碗里的肉片偷偷给我吃。
　　我不禁骇然。问，你们是在哪里吃的晚饭？
　　她说，在房间。他端给我吃后，自己也进来吃，吃着吃着就把他的肉给我吃。
　　没有别人看见？
　　没有别人。
　　为什么不是老大端给你吃？
　　不知道。
　　他给你肉吃就是对你好吗？

　　这样他会疼我啊？
　　仿佛忽然想起什么，她问我，你是不是也是被拐来这里的？你丈夫是哪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