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鱼想到这些,轻轻地叹了口气,跳下马来,牵着走向城门,并未向守门卒子表明身份,只如普通百姓一般受了盘查,进得城去。那几名兵士见这独行青年牵着如此一匹骏马,显然有些奇怪之处,然而小鱼虽打扮朴素,行止谦逊,却掩饰不住骨子里生来便不可磨灭的淡淡的大家公子气质,有心上前多查问几句,又怕惹着微服游玩的贵人王孙,那岂不是自找晦气?于是摇摇头不再去问。
话说这辽阳城不愧是关外第一重镇,城中市井繁华店铺林立,街面上更是驱骡走马热闹非凡。虽然自从老爷子退位后,关外土蛮部落渐渐猖獗了起来,但这座辽阳城,却是无人敢来觊觎。蛮族各部无论贵人平民,来往辽阳城办事买卖,也都极为收敛,绝不敢轻易闹事。
绕过城中最高的牌楼,便是李府了。还未走近门口,小鱼便发现那门前轿子、骏马排成了长队,显然是不少达官贵人云集于此。许多衣着讲究,神态不凡的家丁穿梭往来伺候着,有的还抬着不小的精美箱柜,料想其中多为珠宝黄白之物。
小鱼心中不由得一笑,老爷子也许深得萧何的真传,以自污绝朝廷猜忌。不过,老爷子本身也甚为爱财,数年前追剿蒙古残部时,李如柏曾为此颇有怨言,据说老爷子来信让他们哥俩顺道给捎点名马金器回辽阳去。身为李如柏兄长的李如松却只是笑而不语,足见他对老爷子的心思清楚得很,不像李如柏那般憨直。
小鱼正待上前,却见一个身着皮袍的威猛大汉带着几个人远远地走了过来。这大汉头皮刮得趣青,脑后拖着一条油光水滑的大辫子。门外那些人都在排着队等候,而这大汉却领着几个同样装束的人直接挤到了门口,也不等门子通禀,便直接闯进府里去了。
门外众人齐声喝骂,都说这蛮子太不像话,怎地就敢不按规矩抢先进去?
小鱼却认得此人,乃是女真部落的头子,名叫爱新觉罗•努尔哈赤。李如松曾对左右心腹道,努尔哈赤雄材大略,抱负广大,假以时日,恐为我大明心腹之患。然而李成梁却十分喜爱此人,不仅保举他做了建州左卫都司,而去还收了此人为义子。
小鱼见那努尔哈赤飞快地赶进府去,想起自己的事更是重要非常,也忙牵着骏马挤到门口,便往里闯。那些忙着和门子套交情的各路家丁见又来了个不排队的,自然又纷纷责骂起来。门子先前知道那女真头人是老爷喜爱的义子,自然不能拦着,可这年轻小伙子却是个生脸儿,看来一点规矩都不懂,不由得勃然作色,张口便要大骂。突然从里面走出一老者,见到小鱼,微微一愣,道:“你这小子咋来了,莫非……老赵,还呆着干啥呀,赶紧的,这位是大公子的心腹爱将司徒大人,还不快请进来!”
那门子老赵也是个再机灵不过的,一听此言,眼珠子一转,脸色立马变得十分亲近,伸手便接过马缰,口中笑道:“哎呦,还是安爷眼睛亮,小的眼拙,司徒大人千万别跟小的一般见识。那谁,小顺子,快点过来把司徒大人的马牵到后面去,好草好料照应着,料里多加鸡蛋……大人,您快请,小的得在这当值,回头再给您请安。”说着又恭恭敬敬地对着小鱼行了个礼。那边一个手脚麻利的少年早已从他手中接过马缰,将马引向后院去了。这老赵一连串不歇气的伺候手段,让小鱼哭笑不得,又怎会与他计较。门内的安爷笑骂了声“兔崽子”,也不再与他罗唣,只是抬手将小鱼礼让进门。
小鱼忙上前一步,拱手谢道:“有劳安大叔了。”安爷并不答话,只是和善地一笑,回过头去,默默地在前带路。小鱼跟从其后,望着安爷有些佝偻的背影,心中不由得有些感叹。这位安爷并非常人,曾经是李成梁麾下一员猛将,如今年已花甲,似乎身体也落下了残疾,便隐身李府做了伺候李成梁的亲随家丁。
小鱼来往李府已有数次之多,以他一身的斥候本事,本应连最细小的角落都已了若指掌。然而这李府并非别处,他哪里会去多事,行路时随着传唤之人亦步亦趋,目不斜视,眼前不过是安爷的背影,对那些亭台楼榭视而不见,更不用说不时遇到的侍女家丁了。
走了一盏茶的工夫,来到了后花园旁一座清淡素雅的宅子前。安爷轻声道:“司徒大人,请随小老儿来。”说着将小鱼引进门,到得一个偌大的厅堂之上,却不见一人。安爷又道:“大人稍候,待小老儿前去禀报老爷。”说罢便走近内堂去了。
小鱼略一环视,只见这厅堂较之以往数次来时并无变化。正中壁上一副韩干的《照夜白图》,画下一张宽大的高脚方桌,上置玉瓶一对,又有太师椅分列两旁。下首又有乌木大椅数张,小鱼却哪里敢去落座,只肃立堂上,只把那韩干的画来张望,但见画中一匹白色骏马,昂头嘶鸣,怒眼环睁,四蹄腾骧,似要挣脱缰绳而去。
“这马,可画得好?”突然,有人远远地笑问了一声。小鱼一凛,顺声看去,只见安爷已经出来,站在一旁,又道:“司徒大人,老爷请进,请罢。”小鱼忙收摄心神,跟着安爷走进内堂。
进得内堂,却见一位满头银发,形容威猛的老者正高坐堂上饮茶,一身蓝衣虽不见华贵之色,但没有人会因此而对他有丝毫的轻视。他只不过坐在那里静静地喝茶,却能让人远远地感受到一种无形的威慑,此人正是镇守辽东经年,手提威震天下的关宁铁骑,让四方蛮族不敢正视的老帅李成梁。
小鱼忙趋前一步,单膝拜倒,轻声道:“标下给老帅爷请安!奉我家大帅钧令,有书信一封呈老帅爷!”说罢从怀中贴身之处摸出油纸包裹的锦囊,双手递与安爷。安爷接过,上前呈与李成梁。李成梁点了点头,道:“你这孩子,起来罢,路上辛苦了。”说了这句话,便将茶盏放下,接过书信观看起来。
小鱼站起身来,肃立在一旁,看了看安爷。安爷努了努嘴,做了个“稍安勿躁”的眼色,小鱼点点头,静静地站好等候起来。
李成梁却是一目十行,很快便将书信看过一遍。他抬起头来,沉吟了一下,又重新看了起来。这一次看得慢了很多,边看边捋着胡子,显然对信中所言之事深感为难。又过了许久,他将信揣进自己的怀中,问道:“大郎还说了些个别的么?”
小鱼回道:“没有,大帅只命标下一切听从老帅爷您的安排。”
李成梁点了点头道:“嗯,既然如此,你就多住两天罢,”转过头来对安爷吩咐道:“子翼,你把他安顿下来。”
小鱼随着安爷,退出内堂,向外面走去。之前他曾见过安爷两次,却此次方知他的名字原来叫做子翼,却不像疆场上拼杀夺阵的猛将的名字,倒有些像是文人的表字。
跟着安子翼走了足足有半柱香的时辰,小鱼终于在穿过了无数门廊庭院之后,来到了一处偌大的假山和树丛掩映的几间青砖瓦舍外。这里与李成梁的居所相比,显得矮小不少,但却更多了几分别致。
站在门口,小鱼打量着这几间屋子,却忽然发现隔壁的窗棂中竟有人在窥视着自己。接着便听到有个粗嗓子的低声道:“看啥呢大哥,俺瞧这小子年纪轻轻的小白脸,整个一兔儿爷小相公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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