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成梁叹了口气，正色道：“很好，很好，你这孩子很好，知道疼老夫，但这些日本人出没边关要塞侦察刺探，必须断然处置，否则后患无穷。至于经略大人么，哼哼，一个成天价躲在府中饮酒吟诗的书生，又懂得些什么国家危难？至于参劾么，事关江山社稷，老夫又何惜身家性命？”
　　听得此言，小鱼不禁肃然起敬，老爷子果然没有变。可惜朝中那些只知高谈阔论之辈不但毫无心肝，亦无头脑，竟疑心李成梁父子权重，便逼得老爷子交卸总兵重任。辽东是什么地方？此处一旦有变，跟着便牵连到山海关，那时距离京城也只是咫尺之遥，变生肘腋，一个不小心就会危及江山社稷。只可惜如此浅显之理，庙堂之上的高官重臣们竟似毫无所知。辽东经略三年更换了四任，全都是所谓饱读诗书的书生。然而身负边关重地，不知兵事，即便锦绣文章做得再好，又有何用？

　　日期：2011-04-14　11:17:10
　　(七)
　　小鱼在一旁想得出神，突然听到努尔哈赤哼道：“辽东经略一个酸秀才罢了，他若敢进谗言陷害老爷子，我努尔哈赤就一刀宰了他！”
　　额亦都大笑道：“大哥说得对，那小子胆敢与我们作对，定叫他……”
　　未等额亦都说完，李成梁突然怒喝道：“住口！”

　　努尔哈赤与额亦都见李成梁发火，都不敢再说话。小鱼看那努尔哈赤似乎有些害怕，额亦都却有些不服气的神色。他拱了拱手，正想开口，李成梁抬手止住，道：“努尔哈赤啊努尔哈赤，当年老夫的部属误伤了你祖父与父亲的性命，始终不安于心，所以视你如子。但正因为如此，更不能放任于你，今后不可再胡言乱语，以免被有心人所趁。你女真部也一律不得放肆，否则莫怪老夫翻脸无情！”

　　努尔哈赤诺诺连声，又狠狠地瞪了额亦都一眼，那额亦都俯下身去，不敢抬头。李成梁脸色稍缓，又道：“罢了，你们听着，查出倭贼斥候人等在鸭绿江的暗桩窝子，要抓两个活口带回来，此事务要秘密进行，绝不可让任何人知晓。”
　　努尔哈赤刚才受了训斥，此时却似毫无芥蒂，笑道：“老爷子请放心，这回有司徒兄弟相助，孩儿就不怕那些小日本有飞檐走壁的本事了。请老爷子示下，找到那些倭贼的窝子以后，是否剿了他？”
　　李成梁沉吟了一下，断然道：“不必，只须找出来便是了，你们歇着罢，天亮以后便出发。”说罢，带着那个静如偶人的安子翼先行离开了。恭送李成梁离去后，小鱼与努尔哈赤、额亦都各自回房休息，一夜无事。
　　次日清晨，小鱼便与努尔哈赤等人打马上路，一路之上饥餐渴饮，略休马力诸事不提，终于在当夜抵达了猫耳汊子。小鱼本以为此处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小码头，谁知道到了才发现，原来这里竟是好大的一个镇子，若非四周并无城墙，简直和一座县城不相上下。
　　此刻，镇子里正是灯火通明，街头三三两两的男女老幼急匆匆地结伴而行，正往街心拥挤过去，放眼望去，竟堪比年节一般热闹。不但小鱼一愣，便是努尔哈赤见此也有些懵懂，他招呼大家下得马来，正想跟着众人上前察看一番，忽见人群里钻出一名男子，直奔过来，到努尔哈赤面前站定打了个千，面带惊惶地道：“都司大人，您可算回来了。”

　　努尔哈赤低声喝道：“狗奴才，你慌张些什么，这街上哪来这么多人？”
　　那男子飞快地瞟了小鱼一眼，欲言又止。努尔哈赤不耐烦地道：“都是自己人，快说到底怎么回事？”
　　那男子使劲咽了口唾沫，禀道：“回大人，那街心摆着七具尸首，全是……全是咱们前晚派出去的人。”
　　努尔哈赤闻言面色为之一变，跟在他身后的额亦都却猛然上前一步，抓住那男子的衣襟低声急喝道：“你说什么？安费扬古呢？还有费英东，他们两个也出事了？”
　　那男子见额亦都神色凌厉，心中更是害怕，硬撑着回道：“费英东受了伤，人已逃回来了；安费扬古，他……他现是下落不明……”

　　额亦都在女真部众将中向以沉稳多智著称，此时却也有些慌乱愤怒，顿足道：“大哥，干脆让小弟带人平了那日本娘们的酒馆，这真他妈的受够了！”
　　努尔哈赤牙关紧咬，沉吟了半晌，却摇了摇头，道：“小不忍则乱大谋，咱们先回去再说。”说罢招呼众人离开大街，也不去看那些尸首，只望镇外走去。
　　离镇子半里外有一处庄子名为晒网楼子，原本住了二十余户渔民，都是女真部民，努尔哈赤等人之前便落脚于此。众人进了晒网楼子，早有几名女真人迎上前来将马匹牵去照料。努尔哈赤招呼小鱼与额亦都等几名亲随进了庄子中最大的一户。小鱼见众人沉默不语，便问努尔哈赤道：“大人前晚一共派出多少人去？去做些什么？”
　　努尔哈赤找了张板凳坐了下来，咬牙道：“一共十人，都是我女真部的好汉，兵分两路侦哨那日本娘们的酒馆。非某所命，他们绝不可能轻举妄动，只是守候察看进出之人而已，岂知这样也断送了性命。”
　　“原来如此。”小鱼点了点头，心中暗道，七死一伤，还有两个下落不明，莫非已落入日本人的手中？看来这里的麻烦很大，难怪努尔哈赤这般枭雄才干，也有些一筹莫展。
　　此时夜色已深，一片漆黑的乌云无声无息地遮住了月亮，阴凉的小风骤起，努尔哈赤看了看窗外，不禁裹了裹身上的衣服，回过头来勉强笑道：“这一路也实在累得很了，额亦都去安排些酒饭，司徒兄弟我们大家吃了饭就早些歇息吧。”

　　小鱼笑道：“谨遵大人号令！”
　　努尔哈赤一摆手略有些不悦地道：“你这家伙什么都好，就是这个大人叫得某不喜欢。走吧，我们去喝一杯，早点歇了，明日还不晓得有多少事做。”
　　小鱼随努尔哈赤走进内屋，不由得有些发愣，这屋子不大，南北两条大土炕，炕上有一套破旧的铺盖卷，叠放得还算齐整。右炕上边放了一张小几，几案之上扣放着两只茶碗，一盏马灯挂在屋中柱前，此外再无他物。不想此处竟是如此寒酸，亏得路上努尔哈赤还说这里乃是他的安乐窝。如此雄霸一方的豪杰，怎会住在如此残败之地？小鱼心中正自暗奇，却见努尔哈赤已泰然自若地脱下鞋子，盘腿上炕道：“来，炕上坐吧。晚上某住北炕你住南炕，你是蜀人有所不知，我们这冰天雪地的塞北，只有火炕最为舒适安逸，晚上你睡起来就晓得了。”

　　小鱼嘿嘿一笑，学着努尔哈赤的样子也上得炕去将腿一盘，道：“大人住的地方竟如此清苦，末将十分佩服，却也有些不解。”
　　努尔哈赤“嗨”了一声，叹道：“这也算得清苦么？上有屋瓦下有被褥，夏有单衣冬有棉，一天管饱两顿饭，这样的日子岂能算苦。某幼时父祖俱丧，继母嫌某与弟妹几个碍眼，竟将某等撵出了家门……要说清苦，还有比那更甚的么？也亏得老爷子仁厚，将某收留扶持，这才有了今日。司徒兄弟还有何不解之处？”
　　小鱼点了点头，道：“原来如此，倒是末将唐突了，大人莫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