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种权力——一个记者的暗访生涯》
第35节作者:
辰光2012 日期:2010-10-3 12:46:00
唐银锁所栖身的这个窝棚实际上是一个废弃的大棚,由于当地的很多农民都进城打工,所以不少建设在山里的大棚都被废弃,时间一长,这里就成了像他这样躲“事儿”人的避难所。
虽然大棚主体已经倒了,但是管理房还完好无损,房里有一铺土炕,有一个火炉,还有做饭的家伙,甚至还有一个靠杠杆原理打造的压力水井。只要食物充足,一个躲事儿的人在这里生活个三年五载绝对不是大问题。
由于头天晚上跑得急,唐银锁没有带出任何的食物,所以当天黑后他的媳妇冒雪赶了十几公里山路来给他送食物的时候,他正饥肠辘辘地躺在炕上。
一边狼吞虎咽地吃着媳妇带来的饭菜,一边听着媳妇讲述白天从二舅那里打探出来的消息,唐银锁原本紧张的情绪变得越来越放松。
“妈了个X的,耗子来例假,我还以为多大个事情呢!”他吃得差不多了,边抹着油呼呼的嘴,边低声地咒骂着,“原来是为了那个傻瓜的事情,没他娘的吓死我。”
“他爹,我听二舅说那个人是被打死的,你也有份打?”媳妇低声地问。
“你个老娘们家家的知道个屁?”唐银锁从烟盒里拿出一根香烟,让媳妇帮他点上,“谁不上手去打,不就是违抗铺头的命令吗?不就是和铺头对着干吗?还能有好日子过吗?”
“啥叫铺头?”
“就是号里的老大。”唐银锁说到这里,想起自己刚刚被关进去的时候,由于二舅当天正好休班,没有人及时把照顾的意思传达给铺头,结果挨了一顿好打。想到这里,他使劲地吐了一口唾沫:“操他娘的,那个铺头就他妈是一个该千刀万剐的货!”
虽然只有三十几公里的距离,但是从万户乡通往靠山村的路实在是破败不堪,加上漫天的风雪,江天养几乎用了4个多小时才把车开到靠山村,此刻已经是夜里十一点多了。在来的路上江天养就开始反复地盘算,到底怎么打听这个叫锁柱的人,但最终他还是没有想出什么好办法来。
由于暴风雪,村子里的狗并没有听到江天养汽车的引擎声,所以当他摸黑进入到村子里的时候,并没有引来阵阵的狗叫声。
这是一个仅有几十户人家的小村子,按照行政级别来算连个行政村都算不上,只能属于一个自然村。由于晚上村子里几乎没有什么文化娱乐活动,加上风雪肆虐,所以村子里的人大多早早睡下,只有村长家开的小卖店门口还亮着灯,村长唐大宝正和媳妇在清点白天从市里进回来的年货,顺便盘点着小卖店全年的收入。
唐大宝今年不到四十岁,早年间当过兵,在部队入党后复员回家,娶了媳妇又开了小卖店,结束了村子里买管牙膏要走上一天到乡里供销社的日子。此后不久,他就被全村人推选成为村长,成为了村子里的最高行政长官。
江天养推开了唐大宝家小卖店的房门,随着他闪身进屋,一阵雪沫也被疾风吹进了屋里。
面对着眼前这个穿着警服大衣、满脑袋都是雪花的陌生人,唐大宝夫妇有些意外,不由得都从栏柜里面站起身来。
江天养知道自己的举动吓到了店里的夫妻,抱歉地笑了笑说:“别紧张,我不是坏人,是来这里找人的。”
唐大宝赶紧从栏柜里面走了出来,搬了把凳子到火炉边,一面让江天养坐下,一面谨慎地问:“您是打哪里来啊?这大雪天的,怎么过来的啊?”
“我从北京来,哦,我是个记者。”江天养脱下大衣,随后从内衣口袋里掏出记者证递给唐大宝,“我是开车过来的,动身比较晚,所以现在才进村。”
看着那带有国徽的记者证,再看看眼前伸出双手在火炉上烤火的江天养,唐大宝刚才紧张的情绪舒缓下来,赶紧让媳妇给倒上热茶,招呼说:“哦,失敬,失敬,我是本村的村长,姓唐,叫唐大宝。”
“我叫江天养,中国法制报的,这是我的名片。”江天养从名片盒里拿出名片,递给唐大宝。唐大宝赶紧把手擦了又擦,双手接过名片。
“我们这个小村子还没接待过记者呢,呵呵,见笑了!”唐大宝笑呵呵地说着。看完名片,他陪着小心地问:“您到我们村子来找谁啊?”
“我想找一个叫锁柱的人,大名叫什么我不知道,只知道他前段时间刚刚从看守所被放出来。”江天养接过唐大宝媳妇递过来的热茶,吹了吹上面的茶叶沫子说,“太巧了,您正好是村长,应该知道这个人吧!”
“是不是后街老唐家那个银锁啊?他不是刚放回来吗?”唐大宝的媳妇凑在丈夫的身后探头看着江天养的名片。
唐大宝回身瞪了媳妇一眼:“去,把账盘了,爷们儿说话娘们儿少来插嘴。”
唐大宝的媳妇撇了一下嘴,转身回到栏柜里,算盘珠子声再次响了起来。
江天养看出了唐大宝的谨慎,这是在他的预料之中的。他从口袋里掏出刘国权塞给他的中华香烟,递给唐大宝一支:“别担心,我出的是公差,不是私人的事情找他的。”
唐大宝又重新把目光转移到那张名片上,他眼睛看着名片,但是脑子里却在想着托词:“您是公差,那是不是该先到市里或是区里和乡里啊,由他们接待您啊?您看我又不明白什么记者、新闻啥的,也不知道您应该算是什么级别,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接待您啊?”
“你们这里还有什么接待能力吗?”
“哦,不是什么接待能力。要是市里或是乡里有个什么通知,起码我能准备准备发言稿、拉个条幅啥的。”唐大宝谨慎地回答。
江天养笑笑说:“记者是不分级别的,我也不用什么市里或区里接待我,直接找到你这里来,你就把我当一个风雪天气里投宿的过路客好了,看看柴草棚里还有没有干净地方,丢捆稻草就行。”
唐大宝一时没了话,只好陪着笑脸说:“那哪能呢!那哪能呢……”
江天养收起了笑容:“看来您是知道这个叫锁柱的人喽?”
“我知道是知道,但是您不说什么事情找他,我也不敢应您这话茬啊!”唐大宝依旧陪着笑脸。
“那好,我就告诉你,但是我在告诉你之前,你必须向我保证,关于我来的情况和目的一定要严格保密,不许对任何人提起。当然,如果你说了,最终乡里、区里或市里的官员们怪罪下来,追究了你的责任,也就与我无关了。”
唐大宝听得有点迷糊,眼神迷离地看着江天养,嗫嚅着说:“什么意思?我不大明白。”
“是这样的,我要找的这个锁柱是一个案件的关键证人,我在找他,但是还有一帮人也想找他。这事情与你无关,不管谁找到他都和你没关系,并且如果你帮我找到了,我不会亏待你的。” 江天养向前探了探身子,用手向自己的口袋拍了拍。
唐大宝终于听明白了江天养的意思,当他看到江天养的动作时,他腼腆地笑了:“这个好说,好说……不过这个锁柱子到底牵扯了个什么事呢?”
唐大宝的媳妇在栏柜里说了话:“肯定又是偷鸡摸狗,就他那小胆儿,杀人犯法的事你问他敢干吗?”
唐大宝回头瞪了媳妇一眼,起身给江天养的杯子里又倒了一些热茶,随后用一种很关切的目光注视着江天养。
“这个锁柱是因为什么被抓的?”江天养喝着茶水问。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他盗窃村子里的大棚钢筋骨架,被抓了个现行。数额不大,就判了一年刑,原本应该放了他,但他是惯犯,就被判了,该不是这小子又在外面惹了什么大事了吧?”
“到底惹了多大的事情我不清楚,但是我知道,他这次牵扯的是个人命案子。”江天养压低了声音。
“啥?人命案?”唐大宝的媳妇终于按捺不住又从栏柜的后面跑了出来,来到火炉边蹲了下来诧异地问:“他杀人了?”
唐大宝此刻已经顾不上管他媳妇了,他的声音有些颤抖:“啥?你说……锁柱杀人了?”
“我没有说他杀人了,但是我不知道他到底牵扯了多少。他被关在看守所的期间,他们的那个监舍里死了一个在押人员,到底是谁打死的?因为什么死的?怎么死的?一切都还是个未知数。”
“难怪昨天半夜派出所还来抓他呢,但是没抓着。”唐大宝一拍大腿,“昨天乡派出所和几个我不认识的丨警丨察在我家吃的消夜,天快亮才走。”
“他们虽然是来抓锁柱的,但是可不一定是因为锁柱他们打死人要追究他的责任,更多的是他们想掩盖这件事情。”江天养端起热茶又喝了一口,“那个人被打死后,看守所掩盖了整个事件,火化了尸体,还把一个知情者和死者的亲属也都控制了起来。他们来抓锁柱,我分析也就是想封住他的嘴。”
“难道他们还能把锁柱子杀人灭口了不成?”唐大宝的媳妇声音提高了八度,被唐大宝使劲在脖子上拍了一下。
“他们倒不一定会杀了锁柱,但是他们所做的一切都是在知道我来调查之后。所以说他们只能把所有知情人暂时控制一段时间,等我什么也都调查不到或者是搜集不到证据无功而返之后,整个事情自然就会销声匿迹,从此再也不会有人问津。”
唐大宝半信半疑地听完了江天养的话,默默地抽着已经烧出大半截烟灰的香烟。
江天养从口袋里拿出手机,调出了那张满是伤痕的尸体的照片,唐大宝和他老婆两个人都把脑袋凑了上去,看了足足十几秒之后,两人都惊得合不上嘴。
唐大宝的老婆转过脸去不忍地说:“这也打得太狠了吧!”
平静了一下后,唐大宝问江天养:“那你们调查这件事情干什么?这本来就应该是司法机关调查的事情嘛!”
“对啊,你也知道,在看守所里打死了人,就应该是由司法机关调查,但是如果司法机关袖手旁观、装聋作哑呢?如果那些有义务为死者申冤昭雪的衙门失职渎职呢?如果他们因为这种或那种的原因而官官相护包庇纵容呢?不就只剩下我们来为死者鸣冤叫屈了嘛!”
唐大宝陷入了沉思,他的媳妇则表现出一种恐惧的神情,摆着手说:“这个事情我们真的帮不了你,你如果要是想调查还是自己去吧,我们不能告诉你锁柱的家,你自己去打听吧!都是乡里乡亲的,我告诉了你,将来别人知道了,该怎么说我们?唾沫星子都能淹死我们家。”
江天养没说话,只是微笑地看着唐大宝。唐大宝听完老婆的话,又看了看江天养,江天养始终没有收起手机,一直在让那张死者的照片停留在屏幕上,唐大宝的目光一看到那张死者的照片就马上躲开。
“那你找到了锁柱子之后,又会怎么做呢?”唐大宝谨慎地问。
“我们是媒体,既不会因为他们的监舍死了人就追究他的责任,也不会把他扭送到司法机关。我只是想找到他,从他嘴里知道在他们那个监舍到底发生了什么?让他把所有的事实给我讲述一遍。而我求你的,就是帮我找到这个锁柱,或者是找到他的家人,做通他们的思想工作,让锁柱能够配合我的工作。”
“然后呢?”唐大宝继续问道。
“然后就是我写一篇报道,把我所调查的这个事件和盘托出,曝光在媒体上,让那些有义务立案调查的司法机关行使自己的职权、履行自己的责任,抓住真正的凶手,并且要查办看守所乃至上面的一系列掩盖了这个事件的官员。”
“这事一旦你们曝光了,可就是件大事情啊!市里会有不少官员受到牵连吧?”
“这个我不知道,但是我可以肯定的是,凡是掩盖过这个事情真相的人,都将受到牵连,并且受到不同程度的党纪国法的制裁。你如果能帮助我,我将以我们中国法制报甚至全体媒体记者的名义感谢你,当然,我们一定会保密的。同时,我还会申请一笔线索费给你,也就是俗话说的奖金。”
唐大宝又腼腆地笑了:“啥奖不奖金的,这是人命关天的大事,咱可不敢花那钱!”
唐大宝的老婆则有些焦急:“奖金能给多少?”
“你想要多少?”江天养笑呵呵地问。
唐大宝又在他老婆的脖子上拍了一巴掌,喝道:“滚一边去!”
唐大宝的老婆一边站起来一边嘟囔着:“能给一万不?”
江天养开始飞快地思索起来,唐大宝起来照着老婆的屁股上踢了一脚:“我他妈的看你还像麻将里的八万呢!”
江天养没说话,默默地打开采访包,露出了里面成捆的现金,那是早上刘国权扔到他车里的钱。唐大宝赶紧用手盖住那打开的包口:“咱不说这个!”
“你装什么清高?”唐大宝的老婆隔着栏柜看到了江天养包里的现金,当她听到丈夫这么说的时候,终于忍不住了又插话说:“我们就只管帮你指个门,剩下的事情你自己去找锁柱子家人去说,行不?”
江天养笑了笑:“那恐怕就得在奖金上打折喽!”
唐大宝回身又骂起了老婆:“我们爷们儿在这里说正经事,你老掺和个啥啊?这钱你敢拿吗?一旦将来有一天查问到你脑袋上,你扛得住啊?回后屋睡你的觉去!”
唐大宝的老婆终于不再出声了,老老实实地离开了小卖店的屋子,去了后面的卧室。
看着老婆离开了房间,唐大宝重新给江天养倒上了热茶,才斟酌着说:“这个忙我帮你,不过我有两个条件。”
“您说!”江天养眼睛一亮。
“第一,我真的只能帮您指个门,余下的事情得您自己去和他们家里人说。我虽然是这里的村长,但是这个村子是个自然村,都是亲戚套亲戚。不瞒您说,论辈分,我还是这个锁柱,也就是唐银锁的叔辈哥哥呢,如果有人知道是我给你指的门,不说是村子里的人会骂我,就是将来乡里和上面的人也都饶不了我。”
江天养思索了一下回道:“好,没问题,另一个条件。”
“第二……”唐大宝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按理来说,您这大半夜远道来的,又是这风雪满天的,我不该赶你走,应该留宿你一夜。但是一会儿我给你指完门之后,您得立即离开我家,我不想被别人知道咱们有过接触,将来即便有人追问下来,我也没任何责任。”
江天养隔着玻璃看了看窗外狂风卷着的雪花,又看了看唐大宝那近似于恳求的表情,点点头说:“我可以马上离开,但是你也得对我的行踪保密,不要让乡里或是上面的什么人知道我来了。”
唐大宝连忙点头:“只要您不说,我能去说嘛!”
江天养起身穿上大衣:“走,前面带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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