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彬点点头，震惊无比，想不到自己这个即兴发挥的动作竟然已被人提前预知窥探，这世间真有神者？他一贯自信非常，若真有超出他的判断范围的事情发生，这将是无法想象的情景。

　　韩彬握成拳的手微微颤动，一丝阴影掠过脸廓，目光尖刻地注视着主持。只听见他缓缓讲：“渡空大师说：‘万错皆由己生，渡己渡人，造化万物，切莫因事误人误己，落得百般修为，只得一空。’施主放开手，诸事烦恼皆是‘空’，莫要执着，便可由己渡人。”
　　韩彬面色大变，片刻后恢复正常。他松开手掌，掌心中什么东西都没有，空空如也。
　　“渡空！渡空？嘿嘿！”韩彬点头笑笑，转身就走。
　　一路无话，下山路过大雄宝殿时，韩彬突然看见殿外不远处有一座焚香炉，纸锭金银火化其中，烟雾腾升，尽显佛门世象。但在石炉之下却躺靠着一个乞丐，赤脚露胸极其肮脏，身旁的破碗中放着一个啃剩一半的寡瘦馒头。只见这乞丐乱发遮眼，坦然安睡，臭气熏人，任凭阳光斜晒，香客来来往往，只管享受春秋大梦。
　　琦琦厌恶地蒙着口鼻，避在一边，暗觉好笑，实在想不到在佛门之地竟然还有叫花子，和尚本就是受布施之人，他赖在这里，摆明了抢饭碗嘛！

　　韩彬停步凝神望着乞丐，觉得他好像有些面熟。
　　“施主目光敏锐，似已看出他并非常人。”主持在旁边说：“大雄宝殿奇伟宏大，但在几十年前的浩劫中曾毁于一旦，施主可知后来是由谁捐助修复？”出家人不买关子，他不等韩彬发问，低声说出了一个人名。
　　韩彬吃惊地问：“是那个人吗？”世上有同名同姓，但这些年间，最出名的莫过一个人。大师点点头。他说的这人曾经权倾一时，名震四方，虽然最后落魄，但始终是一个鼎鼎有名的大人物。韩彬不禁有些动容，不可置信地问：“我曾经见过他，想不到现在会变成这样？”
　　大师点点头说：“功名如浮云，权贵亦如何？他此刻已身在佛门，虽不是剃度之人，但也算方外之士了。”
　　韩彬不理会他的暗讽之意，惊奇地自言自语说：“他就是他？”这句问话存在语病，但这等奇景也只能这样描述了。得到再次肯定的答复后，韩彬走到那乞丐面前，不嫌其恶，甚至贴身端下来，仔细打量他，好像这是一块金砖，浸泡在粪池里的金砖，虽然臭但仍然是金子。
　　如有所感，那乞丐头偏了偏头，睁开迷离的双眼，生气流转。

　　“你是谁？”韩彬伸手抓住他的头发，强迫他看着自己。
　　乞丐咧嘴一笑，喃喃出声。
　　“什么？”韩彬听不清楚，凑近过去。
　　“一颗痣。”乞丐突然嘻嘻嘻地伸出焦黑的手，指着韩彬的鼻子说：“你这儿有一颗痣。”
　　暗红色的痣并不明显，但恰好生在韩彬的两眉之间印堂略下的位置，相书上称为“双龙戏珠”，是为龙象齐聚、点睛开眼的大福之相。

　　“疯子！”韩彬失望地站了起来，兴趣索然地进行前行。
　　“世间空明本为清，人人酣眠化虫蛹，灵台蒙尘作茧缚, 无花无蝶难自在……”那乞丐在阳光下快乐地击碗高歌，引得众香客纷纷侧目咂舌。
　　回程的路上，韩彬突然问琦琦：“最近在干嘛？”
　　“没事！排练一场无聊的话剧。”
　　“想不想外出一趟？去抚仙湖，你做我的摄影模特。”
　　“我们一起？”
　　“嗯！”

　　琦琦暗喜。她知道韩彬爱好摄影，有空就出去拍山摄水，想不到这次居然会邀请自己同去。这样也好，直截了当，两人关系可以因此拉近不少。她装作考虑片刻，点头答应。
　　韩彬问：“你的话剧怎么办，有空闲时间吗？”
　　“在那里面我只是个可有可无的配角，很容易请假。要去多久？”
　　“也许吧！”韩彬回答很含糊。“回头等我电话。”
　　琦琦点头说好，忽然想起七夕的事情，便问：“今晚去哪里？我不想太早回去，宿舍的人好吵。”

　　“今天不行，我先送你回学校。”韩彬笑笑。“我有个重要的宴会，最后的晚餐，同我老婆。”他的笑容突然变得尖刻，带着一丝莫名的残忍。
　　琦琦心中一跳，避开，低下头，深感失望。
　　日期：2011-01-14　16:24:14
　　心茧(4)
　　豪华气派的饭厅。
　　韩彬呆然望着眼前的沐莲，他的老婆。
　　穿着考究的佣人，鱼贯而入，手捧一份份精美的菜肴小心翼翼地放在雪白宽大的餐桌上，礼貌鞠躬，足踏柔软的长毛地毯，无息无声，后退侍奉在一旁。

　　别墅内宽敞明亮的房间弥漫着让人难于忍受的冰冷压抑。
　　远在餐桌另外一端的沐莲完美的面容，在雪白灯火下朦胧犹若月夜下雾气缭绕的水莲花，冷漠，哀怨。
　　“明天我不到机场送你，这算是结婚五周年最后的晚餐。”韩彬淡淡说：“新西兰是个好地方，惠灵顿背山临海，空气清新，美丽的风景和你很相配。想不到我们旅行去过的地方，你会选择在那里定居。”他拿起刀叉停顿一下接着说：“到了惠灵顿，常生会帮你安排一切。他办事我放心，有什么特别要求，你可以跟他讲。”
　　沐莲默不作声，面对他优雅的语气，感到一阵恶心。男人的神情举止，每个音调令人厌恶到极点，幸亏这仅是最后晚餐，在另外一个陌生之地，以后都不用再见他邪恶的面孔，居住在海边，悠长岁月中，或许可以淡忘这几年所有的痛苦记忆。
　　刀叉磋磨瓷盘发出轻微声响，空洞不安。人和人间隔着空气，包裹冰冷。
　　血色葡萄酒注入酒杯，散发出妖艳的芬芳。韩彬抬起酒杯遥对沐莲说：“这是一支非常奇特的红酒。产于波尔地区，但来至一个毫不起眼的小酒庄，对于顶级品酒师，它的所有藏酒几乎都像马尿一般毫无价值，然而世事难料，人生往往富有戏剧性，唯独这一款年份酒非同凡响，纵然出生低微，其品质却独特而卓越，滋味远超任何一支上等珍品拉斐尔，一勺酒液一盎司黄金，是世上最为昂贵的红酒，被成为液体皇冠上的血钻。嘿嘿！想不到母鸡也会孵出凤凰蛋，这是为什么？”

　　他谈论着杯中之物，眼神盯着沐莲，眉尖起皱，嘴角法令纹愈见深刻。
　　没有应答，韩彬摇晃着血色酒液继续说：“酿酒是人类璀璨文明的结晶。栽培葡萄，成长、采摘、酿造、在黑暗的地窖慢慢发酵，细小环节的微妙波动都会导致酒感的变化。专家说那年葡萄园一场独特的霜冻导致了酒味的出众，但我更相信另外一个传说‘葡萄园血案’，酒的美味其实来自于死亡。”
　　他语气依然优雅，随后的话却有些惊悚。“一个连环杀手或者是精神分裂的可怜人，用电锯碎尸肢解了十三个人，不知为何，他做出一个非常明智的选择，将碎肉打包埋葬在葡萄树下。血肉腐化入土，滋润了几亩红土，神奇地造就出绝无仅有的美酒。”
　　韩彬将酒杯罩在口鼻，深呼吸。“只要是魔鬼都喜欢酒中散发着熊熊燃烧的灵魂味道。”他微笑看着沐莲说：“在你眼中，我就是这样的？”也许因为要分离，他不再掩饰平时深藏不露的情绪。他浅尝一口酒，随手将酒液倒在餐桌上，看着泼洒的红酒印染在雪白的桌布上，血迹黯然。他叹说：“相对于味道，其实我更喜欢它绚丽夺目的颜色。”

　　沐莲垂目看到这块污啧，微微颤抖。
　　家佣过来清洁桌子。
　　“哐当”
　　韩彬将酒杯摔在桌面上，碎片四溅，在眼前炸开。“NO！Please let my things alone. ”家佣手足无措看着他，旁边几个人不禁战栗，他的眼神足够杀人。“滚……请全部滚出去。”他森冷地吐出几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