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11-04-30 00:06:34
第25节
腊月十五这天,建业的单身宿舍变了样,有了婚房的样子。钢琴靠窗摆着,那是春生一家给金子的嫁妆;黑白电视机、缝纫机、自行车靠南墙一溜排开,这耗尽了建业母亲的大半生积蓄;高桂兰叫木匠打的大立柜则摆在另外一个墙角,那是金子喜欢的样式。
天黑下来的时候,春生跑到婚房,他带来了一个糟糕透顶的消息:金子娘从乡下回来了。
金子娘春生家的炕梢,背靠炕柜,她面容憔悴,双眼无力的看着金子走进屋。炕沿上放着一张纸,金子拿起来,一惊。春生爹、春生先后接过这张纸,一惊,再一惊。在短短十几秒内,昏黄的白炽灯先后闪了三下。
“娘,这是啥时候的事儿?”金子问。
金子娘后背挺起来,手拄着被白炽灯照得发出麦穗色的炕席,勉强的张开嘴:“还有一个月的时间,医生说。”
“可不敢瞎说,这病还得靠养,说不定能起死回生呢?”春生娘安慰着。
金子扑腾一下坐在堆在炕沿上,就像一只困倦的骆驼砸向身下的沙堆,无力感袭击着她。她带着哭腔,声音沙哑的说:“娘,这可让我咋办啊。”
“早死早托生,享福去了。”金子娘的面容更加惨白了,几无血色,她又说,“闺女,你能答应娘吗?”
金子明白娘要说什么,她会要求她嫁给春生,然后她便没有遗憾了,可以闭上眼去见爹了。
“趁着娘还在,赶快把事办了吧。”
“亲家,这病得赶紧治啊。”春生爹也堆在炕沿上。
“我问过医生了,咋治都白搭,浪费那钱干啥玩意。”金子娘答道。
金子从娘的这句话中得到了一个信息,她恨自己反应太过迟钝了,她本该早就有这样的猜疑——娘在撒谎。那可能是一张假的癌症通知单,可问题是娘从哪开出的通知单呢?她又重新操起那张纸,上上下下打量着。
“娘,这是咱家县医院给开的吧。”金子问。
“在县医院查的,市里专家都会诊了。”金子娘一句话表达了二个意思,县医院是正规医院,不可能出假证明,第二,市里专家会诊,这事已经板上钉钉了。
“明天我们去市里大医院看看,那有可能是误诊啊。”金子的一句话也是两层意思,县医院太小,第二层意思是神医看病也有误诊的情况。
“对对,就去桥西医生,那可是咱桥西最好的医院。”春生爹接了这话,他是发自内心的。
“我心里有数。”金子娘腰板一软,又靠在炕柜上,说,“我要是骗你们,就不得好死。”
誓言是最有力量的回答,金子娘一发誓,所有人都害怕了。这夜比金子想象的还要长,娘睡在春生爹娘的炕上,嘴里叨念着:“嫁了,我的心就净了,就能去见你爹了。”“我没脸见你爹啊,闺女。”没过多久,她睡着了。
金子和春生一家人走出屋子,来到当院。月光比地上的要黄一些,但要更亮,金子感觉它比夏天的太阳还要毒,她出汗了。她往远门走去,众人上前想要安慰她。她转过身,说,你们给我点时间,我好好琢磨一下。
她回到家,一头扎在炕上,她看见炕稍的位置上放着母亲卷烟,她操起来,卷了一根,点上火。烟是被咳出来的,她摁灭烟头,然后蒙上被,接着,被里传出哭声,那声音听起来有点像杀猪时来自猪胸腔的闷叫。突然,她坐起来,走到大立柜跟前,从里面掏出一个盒子。
那是董圆给她借来的化妆盒。“别小看它,它能把你整成一个新娘。”董圆的话回荡在她耳边。金子拿出口红,她从不用这个,她觉得那种红是遥不可及的,可她却把它一点点的抹在嘴唇上。
她慢慢红起来了,从嘴到衣服,她套上了高桂兰亲手缝制的红旗袍。很多年后,艳粉街上的老人会这样吓唬孙子孙女们:在腊月十五这天夜里,艳粉街上出现了一个身穿红旗袍,头戴红纱巾的姑娘,她在艳粉街的冰天雪地里走着,走着,就消失了。
这天晚上,金子走出艳粉街,穿过拖拉机厂,然后他一路跑起来,一直跑到桥西医院职工宿舍二楼,她敲开了建业的门。她冷峻的脸上挂着霜,那是呼出的热气和外面的冷空气对流所致。
建业开门后,吓了一跳,接着,他抱起她,轻轻放到床上,给她盖上被子。她挣开被子,紧紧抱住了他。她的脑子里从没这样乱过,她不知道为何来找建业,是坦白,还是想把干净的身子留在婚房里,她从未有过这种苍凉之感。她的指甲紧紧抠住他的肩膀,她跟他说:“你能不能给我一点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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