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11-01-11　17:07:24

　　（四）
　　文安市的郊外有座桃花庵，庵主是位年过半百鹤发童颜的老尼，人称妙云师太，相传多年前妙云大师流浪至此身无定所，便把这行将破败的桃花庵作为归宿。如今桃花庵游人如织香火旺盛，多半是拜做生意的老板或者仕途人物所赐。据说这老尼有通天本领，知晓前身后世，传言有位局长来此祈福，妙云师太观其面色，却道施主印堂发黑大事不妙，局长不以为然，半个月后竟出车祸而去，此事传的神乎其神，妙云师太也因此名声雀起，上门求签的人络绎不绝，甚至还要排队预约。

　　我第一次去桃花庵，是收了五百块红包之后。
　　记得那时我刚到国土局不久，有天跟着科长出去应酬，在酒桌上我不懂风情，话语不多酒喝的也少，请客的杜老板嘲笑我是工业酒精——假纯。饭后自是少不了娱乐项目，一行人跑去唱歌消化，杜老板相当大方给我也安排了一个小姐，小姐硬是挤进我怀里，搞的我坐立难安脸红脖子粗，只见科长的脸拉的比驴还长，出言教导：“小高，出来玩还这么呆板，这可不行啊。”科长一声令下，我更加不知所措，小姐却是落落大方，握起我的手伸进了她的怀中，顿时我脑中一片空白，手掌微微颤抖，众人哄堂大笑，杜老板没事似的说：“这就对了嘛，年轻人一回生二回熟，三回不摸直发愁。”

　　我羞的无地自容，看着这帮人恶心的嘴脸心中一腔怒火无处发泄，但我身知人在屋檐下的难堪，端起酒杯唯唯诺诺地说：“科长，杜老板，我敬你们一杯。”
　　我一饮而尽，科长和杜老板只是抿了一口，尤其是杜老板，一脸淫笑，说光和我们喝，人家姑娘可不乐意啊。挤在我怀里的小姐心领神会端起酒向我撒娇，我推托不得只好相从，不料杜老板说：“这样喝多没意思啊，来个交杯酒。”
　　旁边众人鼓掌起哄，我真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低着头像个犯了错的孩子和那小姐喝了一个交杯，科长拍拍我的肩，说：“小高，不错，不错！”
　　那一刻我心底生出一股强大的欲望，老子要出人头弟，老子要当科长，老子要让这帮孙子再也无奈我何！这股强烈的欲望还没来的及生根发芽，就被苦涩的啤酒浇了下去，一杯接一杯的酒像水一样流进肚里，那夜我酩酊大醉。
　　散场的时候隐约记得杜老板将一个信封塞进我的口袋，虽然醉酒可多少还是有点意识，我扭扭捏捏像个行窃被人发现的小偷般不好意思推了两下，接下来便头脑模糊一片，第二天醒来才发现口袋里的信封，里面竟是五百块钱！那是我人生第一次收受红包，虽然只有五百，却像钢针一样刺在了我的心上，也刺开了我日后的欲望之渊。

　　那天下午我独自一人去了桃花庵，没想到庵里大堂供奉的竟是一尊弥勒佛，姿态憨厚笑容可掬，我长跪殿中不起，默默诉说着心中罪恶。良久忽听背后一沙哑低沉女声传来：“问佛祖，笑到几时方合口；叹世人，万般罪恶何时休。”我倏地一惊，回过头去，只见沙袍老尼宝相庄严屹立殿中，道是人人敬重的妙云师太。
　　我双腿麻木起身相问：“大师，我收了不该收的钱，是不是犯了错误？”
　　妙云道：“错即是对，对即是错，对对错错，哪有对错？”
　　我迷惑不解，问此话怎讲？
　　妙云含笑相语：“常言道金钱乃为万恶之源，你收了别人钱财，即减轻了他人的罪恶，也算功德无量。”
　　我心中想笑，此语看来我收钱他妈的还收对了？又不敢无礼冒犯，便道：“弟子原听师太教诲。”

　　那老尼却转身而去，嘴里振振有词：“手上只一金元，你也求、他也求，未知给谁是好； 心中无半点事，朝来拜、夕来拜，究竟为何理由。”
　　我僵在殿中望着笑古笑今容天容地的弥勒，青烟腾腾经声阵阵，顷刻间恍若隔世。
　　早上一到办公室，秘书小武早已将香茶泡好，报纸整齐的叠在桌前，见我进门立马站的笔直点头低腰向我问好，我笑笑说小武啊，你跟我两年了，还天天搞这套？小武尴尬一笑，说尊敬领导应该的，应该的。对于小武的“尊敬”我内心早已接受，甚至成了一种习惯，如果哪天他不对我点头哈腰反而我都有点不习惯了。我坐下喝一口茶，说以后没人的时候就别这么客气了。小武立马感激的像被赦免的罪犯，嘴里不停的谢谢局长，小伙子谢完之后却没立马出去，站在原地搓着两手，似有为难之事。我看在眼里问，小武有什么事吗？武秘书扭捏半天，吞吞吐吐说也……也没啥事。到底是年轻人藏不住事，喜怒全见于脸上，我说小武啊，我一直把你当弟弟看待，有什么事直接说好了。

　　小武说：“局长，我……我有个朋友，想从银行贷点款，又不认识人，所以找到我，想请你……”
　　我放下手中报纸，暗想这年头，说是朋友的事，八九不离十就是自己事，只是不好意思直说随便编由头按在朋友身上。“呵呵，是朋友还是你啊？怎么缺钱了？”
　　小武像做错了事低下头，说：“局长真是火眼金睛，啥都瞒不住您，其实真是我朋友，原本他想拉我一起干，可我胆子小不敢。”
　　我抬起来，说：“哟，想做生意了？好事嘛，虽说规定公务人员不能做生意，但这个我能理解的嘛。”
　　小武放松下来说：“也不是什么生意，他就想炒房，又没有多少钱，所以就想贷点款。”
　　我心中豁然明了，这两年炒房的人大多都这招数，空手套白狼，拿银行的钱炒房，怪不得全国人民都怨声载道骂房价高，没想到老实的小武也成了高房价的罪魁祸首。我正思付如何回答小武，桌上电话响起，一看来电显示，竟是刘云峰市长办公室的号码，我望着小武，说你先出去忙吧，哪天有空带你朋友一起吃个饭。小武千恩万谢退去，我拿起电话，低声献好：“喂，你好？”
　　那头传来市长秘书小马的声音：“高局长吗？刘市长让我问下您周末有没有空，一起去趟省城。”
　　我说有空有空，然后压低声音问马秘书知道什么事吗？
　　小马说我也不清楚，市长只交待我问你有没时间。
　　我哦了一声，说谢谢马秘书，道声再见放下电话，拿起桌上的烟点上一支，恍然明白过来，前几天传言林胖子的舅舅林副省长年龄到点要退下来，看来这传言要变成现实了。这几年我和刘市长走的较近，受着他的荫惠一步一步爬上副局长的位置，刘云峰为人极其老道，此时去省城目的昭然若揭，无非就是安抚一下老上级，让老领导心里好受一点。思及至此我一片叹息，靠在椅背上吐着烟圈，时光无情，这人他妈的说老就老了，记得多年前我和林素谣去山西旅游，在五台山林素谣非要我抽签，平日我对这些东西没有兴趣也不相信任何神鬼佛祖，无奈她又撒娇又嗔怒，我只好抽了一支，那位解签的老僧唠叨半天我一句也没听懂，老僧摇头叹碗好像我是一个顽固不化执迷不悟的恶人，到最后只见他双手合十道声阿弥陀佛，不忘劝诫“为人须顾后，上台终有下台时”。这两句我到是印象深刻，却也从来没往心里去，今日想到林省长，不禁暗自伤感，那老秃驴讲的挺好，为人须顾后，孰不知你再顾后又能怎样？省长帽子一摘谁还把你当盘菜？就算还是盘菜，那也是红烧鱼上面的葱花，有没有你都一个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