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部长对自己是不是升官不置可否,被谈到学历很享受的一笑,眯着眼睛放松在池子里。我发现张部长也好,老文也罢,在中国,只要是名牌大学毕业的,永远都会活在高三里。
张部长道:“嗯,那一年所有的乡亲都来送我了,生产队放假,锣鼓队,龙舟队全部出动。乡长的拖拉机一直把我拉进洋城。唉,前两年回去参加学校校庆,就我混得最差了。无颜见江东父老啊。”
李白道:“后悔毕业后,去组织地下乐队了。”
张部长哈哈一笑,突然唱了几句摇滚,张部长在KTV从来不开腔,我也是第一次听,一开腔,就把整个天堂会所的洗浴池笼罩了。“我要问个不休,你何时跟我走,可你却总是笑我,一无所有…..”那种沧桑,那种穿透力,直接让我分不清楚这是正版还是盗版,跟崔健唱得一个调调,细品,又凭空多了一点点自己的味道。我们都麻酥酥地摊着,连李白都不知道该怎么拍马屁。
张部长停下来道:“不是在外边荒废了这么多年,我至少都是处级了,还用看副科的脸色?他们算个屁?说后悔还真有点,但没有那十年的荒废,说不定我更加后悔。人不能太现实,也不能永远不现实,玩够了,就回来呗,人总要吃饭,还要吃好饭,所以我就回家当官了。这地方小,但有钱。”
李白道:“柴米,你见到没有?这才是文艺范儿。人归人,戏归戏,演戏时一场繁华,不疯魔不成活。落幕时,快步下台,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张部长笑了,道:“别拍了。其实我最佩服李白了,我见过人精,见过戏精,但李白这样,能做到人戏不分的,还真是不多。”
李白伸出手,很郑重地跟张部长握了握。
我诧异道:“张部长摇滚唱得这么好,按年龄,是中国第一批玩这个的吧。”
张部长挥了挥手,道:“算是吧,当年我那个乐队,在西单,在后海,那也是风光无限。所有的地铁口,我都演唱过。我那批朋友都是理想主义者,有的死了,有的出国了,有的堕落了,也有个别发财了,我本来也可以是,但最终也没有熬到那一天,加上一点臭脾气,就出来了。呵呵。当老子为了艺术贫困潦倒跑掉第七个女朋友,大病一场无人照料时。我突然明白了,人必生活着,爱才有所附丽,但我还是不愿意拿音乐去换钱——否则我的青春也无处寄托了,再说也不一定换得到钱——别干了婊子的活拿不到婊子的钱。既然必须庸俗必须卖,那我干脆去当官吧,至少卖个好价钱。说真的,我现在只想搞钱换舒服了。”
李白道:“嗯,张哥醒悟了就是一条龙。看,现在多舒服,等我们兄弟都再混上去点,张哥弄个副区长,我弄个文化名流当个宣传科长,朱哥弄块地弄个公办学校弄个大集团,四哥在黑道做他的大佬。我们兰村四豺就都不上去了,反正我们都没什么背景,再往上争也难也没多少意思。就在这仙水利德一亩三分地里,舒服下去怎么样了。”
张部长道:“对,李白这孩子就是聪明,舒服就是最大的意义。当官大小其实本身没有多少意义,当大当小,也就是装大糊涂和装小糊涂而已。我回去参加北大百年校庆时,大官多了,没有一个摆官威的,大家甚至连话都不多说。就在一起喝酒,知道喝的是什么白酒吗?”
朱哥猜道:“茅台?——五粮液?——剑南春?”
张部长道:“是百年糊涂,北大是百年糊涂啊。所以不用讲什么微言大义,官当大一点,钱可以多捞点,风险会小点,去医院时护理强一点,报销的药物贵一点,要看的脸色也少点——在中国就舒服一点。”
我楞了会,总觉得北大学子说这个有些不舒服,我问道:“张部长,你这样的才华,在这小地方甘心吗?真的不追梦了?”
张部长喝了口茶,道:“你在北京坐过地铁吗?当年我在每个地铁口卖过唱,坐的是北京的地铁一号线:途经国贸中心,我向往过发财;途经天安门,我憧憬过权力;到了金融街,我留念过繁华;到了公主坟,多想自己能穿越过去,拥有一段富贵;再过了一会,就到了八宝山了。我就明白了其实什么都没有意义。既然选择了糊涂,就伺候好自己的臭皮囊吧。”
张部长补充道:“多读点书吧,其实人生本来就没有意义,是个被抛弃的病毒,是个刹那间的存在。因此你是绝对自由的,忠于自己有机体的感受。多吃喝玩乐一下,同时让一些聪明人和你一样,一起享受。让这个刹那美好点,真的挺好。”
我道:“人生没有意义,就是个存在,萨特,存在主义。”张部长惊讶地望了我一眼:“也不完全是萨特的东西,萨特认为因为生活没有意义,所以你有完全的选择自由,这忽略的基因的作用,基因会告诉男人多和美女在一起才舒服,男人就只能追求这些东西。因此,人其实也不是独立意志的,更谈不上绝对自由。哪怕你沉迷于艺术,这后面还有一支邪恶与黑暗的手在控制你,把你推向世俗。你只是棋子。”
我正听得入迷: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四爷和朱哥都打起个哈欠。
李白哈哈道:“遵从基因选择,男人通通好色。洗完了吧,上楼吧,不要辜负了这大好基因。”
张部长笑道:“朱仁义,我讲的你明白了吗?教学评估完了,能不能拿下南水中学可关系到很多钱啊,你是知道怎么做的吧?”
朱哥问我:“你们刚才聊的那个萨特,不是带绿帽子,产石油的吗,怎么又跟基因联系起来了。”
我道:“那是沙特,萨特是美国著名的哲学家,存在主义…..”
朱哥拦住了我,道:“一,要捞钱,捞了钱才能过好这一没意义的一辈子;二、要捞钱先要打点那些可以带来钱的。刚才朱哥就是这两个意思,对不。”
我想了想,道:“对。”
朱哥道:“这么啰嗦干吗?我在路边卖花时摆平城管时就懂了。评估的专家没有打点的都去打点,再到教育局去问问卖南水中学的价格,还有去张部长那里拿到所有能影响这个买卖的官员名单,先送礼物再送干股。明白了吗?”
我道:“明白,有个评估专家拒绝我的礼品都已经三次了。”
朱哥道:“还有这么邪乎的事?那就去第四次。人在江湖飘,什么都得要,就是不能要脸。”
我咬牙道:“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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