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回忆那个女孩的样子，样子很模糊，她从来不注意别人的样子，只是记得女孩的声音非常好听，温和的，清凉的，如同五月的流水。
　　沈清慧打开水龙头，用手接着凉水，洗了一下脸，然后胡乱地用围裙把脸擦干净。
　　馨馨穿上裙子之后，走出卧室，然后在客厅里像一个公主那样转了起来。裙子的下摆设计得很好，优美复杂而不显得拖拉，裙子随着小女孩旋转的时候，美丽异常，高贵大方，潘云舒摸了一下馨馨的头发，说：“馨馨，去，让你妈妈看看去！咱也炫耀炫耀！”
　　馨馨骄傲地走到厨房，打开门，甚至在沈清慧面前摆了一个姿势，问：“妈妈，你觉得好看吗？”
　　沈清慧回过神来，盯着馨馨身上的裙子，不说话，也不知道说什么好，表情凝固。
　　“你觉得不好看？”潘云舒也走了过来，父女俩似乎同时意识到了沈清慧脸上的不悦。
　　在发现自己的失态后，沈清慧迅速调整了一下表情，很勉强地从嘴里挤出几句话：“挺好看，就是这颜色，哪有小女孩穿咖啡色的？馨馨才五岁，粉红色还差不多！”

　　馨馨立即反驳：“妈妈，你懂什么啊？我觉得女孩老是穿粉红色的，俗气！”
　　潘云舒大笑：“我们馨馨真厉害啊，小小年纪就知道衣服是不是俗气了！”
　　“你买的？”沈清慧问。
　　“嗯！”
　　“亲自买的？”沈清慧又问。
　　“嗯，胡乱买了一件，没有想到馨馨会喜欢！”
　　潘云舒说完这句话，想是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又转身从包里拿出了一样东西：一个式样别致的手链，纯银的，递给沈清慧，说：“送给你的，你不是一直喜欢手链吗？”
　　沈清慧接过，说：“谢谢！”

　　“谢谢？什么时候变得那么客气了？”
　　“怎么了？说个‘谢谢’就把你吓着了？
　　“你怎么了？你真的是把我吓着了！”
　　“累的，你干一下午活试一下！”沈清慧给了他一个安慰性质的笑，其实，那个所谓的笑也就是使劲的把嘴角翘起，是技术活，不带任何感情色彩。
　　厨房里的油烟似乎还没有彻底散去，潘云舒说：“先把窗户和门都打开，透一下气，别慌着做饭，你呢，也休息一下，我呢，稍微冲一下澡！”
　　日期：2010-12-16　15:05:32
　　2
　　房间一下子安静下来了，馨馨去了客厅继续看电视，而卫生间也传来了潘云舒洗澡的声音。沈清慧拿着锅铲，在厨房里团团转，似乎不知道要干什么好，她开始有点手忙脚乱了。

　　就在此刻，她突然意识到，有幽灵一样的东西入侵了她的家庭，像是鸟的羽毛一样，掉落在她和潘云舒拥抱的间隙里。那羽毛撩拨着她，让她感觉到不舒服，感觉到痒，她像去挠，想去把羽毛扔掉，可是羽毛化成了空气，弥漫在她的家里，成为了家里空气的一部分，无形无色，但是剧毒。
　　她转过身，斜着脑袋看灶台上的那个银镯子，这个姿势甚至是有点神经质。她把镯子拿在手里，对着灯光，很仔细看那个潘云舒给她买的镯子，像是研究什么东西似的，并且在看的过程中想了很多事情。比如，会不会是潘云舒一次买了两个一模一样的镯子分别送给了老婆和情人，电视剧里不是经常有这样的桥段吗？嗯，一定是的，一定在那个女人把裙子交给他的时候，他也送了一个银镯子作为礼物。然后，沈清慧就开始联想起了很多电视剧中看到过的情节，有关婚外恋的情节，接着是小说里很多关于婚外恋的情节，然后是她身边发生的很多……她甚至想到，他们曾经在某个房间里云雨，潘云舒以经常对她的温柔去对待另一个女人，他怎么说爱她，怎样爱抚她，怎样让她在他的怀里瘫痪如泥神情恍惚，然后，自己和潘云舒在些床上的场景不由自主地往脑袋里灌，但是女主角变成了另一个人，沈清慧一直想一直想，想到自己头疼。

　　沈清慧又用冷水冲了一下脸，并且胡乱地把脸擦干净。
　　“不行，不能这样！”她对自己说。
　　“那我怎么办？”她又问自己。
　　“先做晚饭吧，要稳住，不就是一个裙子吗？还没有弄清楚就紧张成这样？是不是太敏感了？”她开始安慰自己。
　　厨房可是她平时最主要的活动场所，她就是这里的主人，但是现在，她觉得自己站在这块小小的方寸之地显得无所适从。刷锅的时候，她脑子里想的是裙子，结果，水池里的水溢出来了她都不知道，等沈清慧意识到的时候，厨房的地面上到处都是水；沈清慧又开始拿拖把去拖，地拖干净了之后，她准备炒菜，她重新朝锅里倒油，脑海里又出现了那件裙子和那个年轻的女孩。那个女孩在她的面前一晃而过，她甚至有点恼怒自己为什么当时不看清楚，为什么没有特别留意她？一定很年轻吧，应该二十五岁上下的样子，现在的男人不都是喜欢年轻的女孩吗？应该是很有气质，不知道，自己当时记不得了。不过，像潘云舒这样的男人不会喜欢俗气的女孩，那么，是谁主动地呢？沈清慧这样想的时候，开始朝锅里放葱姜和辣椒，接着是放切好的土豆丝，之后，她又想，他们相爱吗？谁知道呢？沈清慧用锅铲翻炒锅里的菜，她的动作很娴熟，仿佛闭着眼睛也可以做菜一样，只是觉得有那么一点不正常，什么不正常呢？她低头观察，才发现根本自己就没开煤气，所以，一直在用生油炒土豆丝，看着锅里不伦不类的菜，沈清慧苦笑，直接把菜倒进了垃圾桶，重新刷锅，在重复刷锅这个动作时，沈清慧的眼泪一下子出来了。

　　沈清慧擦干眼泪，像是要重新开始什么似的，开煤气，倒油，重新炒菜。
　　所有的菜都炒完了，沈清慧的额头上都是汗，像是挺过了某一种难以描述的煎熬。她默不作声地整理餐桌，重新把蛋糕和菜肴放好，很认真，像是进行一项非常隆重的仪式。然后拿出了酒杯和红酒，手有一点抖，但还是稳住了。
　　潘云舒也从卫生间出来了，馨馨也关了电视，坐到了餐桌旁。
　　吃饭的时候和以前一样，回想以前在这个时候应该说一些什么话，应该怎么说，应该有什么样正常的表情，怎么和馨馨开玩笑。稳住！她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强调。沈清慧发现自己有大将风度，临危不乱，是的，不能乱，不过是一件裙子，千万不能乱了方寸！
　　晚饭很漫长。
　　沈清慧不知道自己是用了一种什么耐力和意志让自己在不动声色的情况下吃完了那一顿饭，晚饭很丰盛，但是她味同嚼蜡，气氛貌似热烈，她心里冰冷。

　　晚饭后，她第一次没有收拾桌子就去了卫生间，想清醒一下，打开浴霸，小小的卫生间开始慢慢热了起来，然后水缓缓地从身上流下来。她听见外面潘云舒收拾餐桌的声音，听见水槽里的水冲刷盘子和碗的声音，听见了桌椅被摆放好的声音，然后听见电视被关掉、潘云舒督促馨馨睡觉的声音。这些声音很熟悉，那么家常而温馨，像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可是，真的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吗？

　　沈清慧洗得漫不经心，心里郁结着浓地化不开的疑惑，是她已经失去魅力了吗？她用毛巾把卫生间的镜子擦了一遍，很仔细地在镜子里观察自己：小肚子开始有了一点松软的赘肉，身体有点松弛了，她低头看自己胳膊上的皮肤，甚至能看见淡淡细小的斑点，这让她在一瞬间就联想到了老年斑。是的，这就是老年斑的前身，这些斑点会慢慢地变大，然后颜色变深，然后呢？然后她成了什么？就像是大街上随处可见的中年妇女一样？很可怕，她不敢想，是的，终于，她身边的男人不可避免的有了新人，居然，就那么快，她以为自己很独特，以为自己可以避免一种俗气而可笑的规律，但是，她终究是不再年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