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5-13 9:03:00
第六章、芭蕉不展丁香结 瑾瑜 蚝油生菜
从前有一个书生,他娶了一位贤淑善良的妻子,两个人彼此十分相爱,但是生活却过得异常艰难,他们这一生吃了很多很多的苦,从没有过上一天丰衣足食的生活,也没有享受过一天的快乐,但是他们依然那样彼此扶持,相濡以沫,毫无怨言。直到最后,妻子终于贫病交加,倒下了,弥留之际,妻子握着书生的手说道:“这一生,和你在一起太受苦。但是来世,我还是要找到你,和你再作夫妻。”
书生听了这话,立刻痛哭流涕,然后却轻轻推开了妻子的手,说道:“只凭你这一句话,我们这一世的夫妻便是白作了!罢!罢!罢!”
此时的妻子已经口不能言,但她依然用不解的眼睛看着自己的丈夫,她不明白,丈夫为什么会这样回答她。
书生站起身,流着眼泪看着妻子,说:“我们经历了这样艰难困苦的一辈子,你却不想解脱,不能放下。那么我们的这一辈子,真的是白过了。”
妻子听了此话,永远的闭上了眼睛,却在生命的最后一刻,绽放出了一个无比轻松的笑容。书生看见妻子的笑容,他知道,他的话,妻子懂了。
……
那是一个下雨的夜晚,我给瑾瑜讲了这个故事。那天瑾瑜家院子里的竹子被雨点落得沙沙作响,我和瑾瑜面对面坐在屋里的藤榻上,看着他用茶刀翘下一些茯砖,用一旁小炉子上煮着的滚水润茶,瑾瑜的手修长白净,和它们的主人一样儒雅,但瑾瑜的眉头却轻轻的皱着,我的故事讲完了,他的动作却依然在继续着,沸水润茶之后,瑾瑜用冷泉水加入壶中,将茶慢慢煮沸,然后用极细的滤网把茶汤滤过,才倒了一杯给我。
我慢慢品着茶,听见瑾瑜说:“终究说故事是容易的。”
我看着瑾瑜的眼睛,他也正在望着我,我们都笑了。
茯砖的味道香且苦,却是滑润的,如丝绸一般的入喉。两位“心苦”的挚友对饮,这确实是再好也没有的味道了。
……
瑾瑜在二十五岁的时候有一个倾心相恋的女朋友,她叫灵卉,我至今还记得那个女孩子,很清纯、很美,笑起来眼睛弯弯的,露出迷人的光,她喜欢穿淡蓝色的裙子,裙摆上有大朵大朵的玉兰花。灵卉很会讲话,伶牙俐齿的,瑾瑜不是她的对手,经常被她取笑,但是当瑾瑜露出甘拜下风的表情时,灵卉就会赶忙改变话题,不露声色的哄一哄瑾瑜,然后再找个瑾瑜擅长的项目让他也赢一赢,瑾瑜就会很高兴。灵卉很懂瑾瑜,她善解人意的巧心思在很大程度上是只为瑾瑜一个人存在的。
那个时候瑾瑜他们是一个小团体,有几个志趣相投的年轻人总喜欢凑在一起玩耍,我那个时候不过才十三四岁,跟了别人来和他们玩过几次,他们都喜欢我精灵可爱,我便总要跟着他们,是缠定他们的小尾巴。
那是一个七夕节的晚上,大家不知从哪里听来的习俗,一起结伴去了郊区,在一片宁静的小村边,我们各自散开去,找到属于自己的僻静角落,一对一对的情侣便各自依偎在一起,静静的等待着听天上的牛郎织女相会时的悄悄话,其实这不过是个借口罢了,有了这个题目,情侣间的相处时光便会格外的浪漫,足以让这群年轻人神往,我便快乐的作着无忧无虑的小孩子,漫天飞舞着莹莹亮的萤火虫,我忙着抓它们,放在瓶子里玩。
瑾瑜和灵卉比别人走得更远了一些,他们一直上了一个小小的山坡,坐在布满星星的天空下,瑾瑜和灵卉觉得非常幸福,灵卉的眼睛也一闪一闪的,像星星的光芒一样,灵卉忽然对瑾瑜说:“牛郎和织女不知道相会了多少年了?你说他们是不是都变老了。”
瑾瑜不答话,灵卉就继续说道:“我真难想象,我们都变老了的时候是什么样子的,比如,二十年以后,我们是什么样子的。”
瑾瑜看了看灵卉,笑了:“还能什么样,那时候咱们肯定结婚很久了,就是一个中年男子和一个中年妇女呗。”
灵卉推了瑾瑜一把:“去,你说的我一点兴致也没有了。”
瑾瑜笑得更厉害了:“人哪有不变老的,你们女的就喜欢听好听的,哪怕是违背自然规律的。”
灵卉扫兴的站起身子,把手一甩,径直向山下走去,嘴里说着:“讨厌的瑾瑜!好好的一个晚上都被你弄得败兴死了,讨厌!”
瑾瑜忙起身去追,终于拉住了灵卉的手,瑾瑜对灵卉办了一个鬼脸说道:“好好好,我说错了,那就我一个人变老好不好,我想想啊,二十年以后,我是一个四十五岁的中年大叔,但是你不老,你一样是二十岁,和现在一样,又年轻又漂亮。”
灵卉想憋住不笑,却怎么也忍不住,笑着说道:“那当然好了,不过我可是不要嫁给老头子的。说不定到时候我一见到你,我就跟您说‘哎,这位大叔,有点眼熟,好像二十年前见过’。”
灵卉的口气把瑾瑜也逗笑了,两个人笑闹在一起,就像他们经常作的一样。那天我追着萤火虫也跑上那座小山坡的时候,他们还在那里笑闹着,那情景是那样的幸福美好,即使是当年不谙世事的我撞见了,也觉得不忍打扰。
那一次,终究是有些太珍贵了。
那之后不久,灵卉和一些朋友去旅游,她在旅游大巴的最后一排睡着了,车子在蜿蜒的山路上行驶,遇到了对向驶来的一辆酒驾车,大巴司机猛打方向盘解围才保住了一车游客的命,但灵卉却从敞开的窗户中被甩了出去,直接落入了山涧,甚至没有人看到她在最后一刻的坠落,是什么样的姿势。
灵卉真的没有变老,她永远留在了二十岁的那一年。
……
2011-5-13 13:07:00
有一晚,我已经在家中睡下了,瑾瑜打电话给我,一定约我到店里去,他的声音很有醉意,我忙披衣下床,赶到店里。
阿白已经被他闹醒了,正在料理间煮醒酒汤,我摇摇手告诉他不必了,阿白便想泡茶,我忙叫他去睡,自己招呼瑾瑜。
我关掉阿白煮了一半的醒酒汤,找出一个玻璃杯,到了一些凉白开给瑾瑜,瑾瑜的醉在心中,不是一杯酸汤便可以解救的。
瑾瑜一口气把水喝光,眼睛有些红,他问我:“你告诉我,蚝油生菜,用水煮做出来的和用油炒做出来的,究竟有多不同?”
我忍不住笑,半夜三更他这样来了,难道就为问我这么一个没头没脑的问题么。
他看着我笑,然后别过脸去,把脸埋在手中:“你别笑。”
瑾瑜真的有些老了,他脸上的轮廓已经有些模糊,发际也有些靠后了,已经二十年,任谁也不会毫发无损的吧……
灵卉走了以后,瑾瑜结过四次婚,但都失败了,每一任的新娘似乎都颇有灵卉的影子,但瑾瑜最后还是发现,他们都不是灵卉,四十岁生日过了,他又恢复了孑然一身,对灵卉的情意似劫数,依然令他无法自救。
原来的那些好朋友差不多都散去了,却沉淀下几个特别要好的依然留在身旁,如今的大家什么都有了,便更看不得瑾瑜的不幸福,于是在他又一次的婚姻瓦解之后,有一天,他们拉了瑾瑜出去玩,在那次的聚会上,他认识了格格。
瑾瑜见到格格的时候,她正在屋子中央的桌子上跳舞,裙子很短,妆画的很浓,胸前别了一只蓝色的玫瑰,很刻意的妖冶。很多快乐而疯狂的年轻人围着她舞动,她看似很享受这种感觉,脸上全是幸福的表情,而不只是卖弄。一支舞跳完了,瑾瑜的朋友大斌把她叫了下来,介绍给瑾瑜。
格格满不在乎的跳下桌子,几乎是从天而降的落在瑾瑜的面前,朝他随意点了个头,用年轻女孩特有的故作漫不经心的语调说:“嗨,大叔,有点眼熟。”
瑾瑜便愣住了,格格向他一笑,那笑容仿佛是从多年之前尘封的井底捞出的,水淋淋的鲜活,瑾瑜知道自己很傻,但他就是那样几乎泪水夺眶而出。
大斌却没有发觉,依旧和格格玩笑:“你啊,见谁都这套词儿,今儿这叔叔老实,别逗他啊。”
格格却随随便便的把手一摊,然后身子一扭,搂住瑾瑜的肩膀,表情夸张的说:“哎呀真的!哎,大叔,咱们肯定在哪见过。让我想想,嘿,我想起来了,二十年前,我二十年前见过你。”
格格说完便放声大笑起来,大斌也跟着笑,笑过之后说:“格格你真能逗,你才多大啊,二十年前见过他,二十年前有你了吗。”
格格还没回答,瑾瑜却忽然插话:“有她,二十年前有她。我肯定!”
格格听了又大笑起来,笑得喘不过起来,大斌却怪异的看了瑾瑜一眼,忙推了推他的肩膀:“哥们儿,你可别瞎琢磨,这可不是你想的那么回事。”
瑾瑜对大斌说:“你先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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