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余容后是何等样人,从一早认识的时候,我就应该知道,她绝不象外表呈现出来那么温存无害。她骨子里的执拗和刚烈,我其实早应该有所警惕。偏偏我那时候妄自尊大,忽视了这一点。
这一天,我穿着作训服,跟一帮战士一起干活----大扫除,其它人找出去的出去,有事的有事,只剩我跟着干得热火朝天。别问我为啥要这么折腾,这也是另外一种形式的抗议。余容后一个电话打过来,说,她到酒泉啦。我说,瞎扯吧,到酒泉,她知道酒泉在甘肃的哪疙瘩不?有本事你到我师部门口来晃晃,我保准大礼参拜。余容后嘻嘻一乐,说,真的?我说,当然真的。然后,把电话挂了。我心说,这瓜女子,今天又不是愚人节,想骗小爷我,有那么容易?
过了不到一刻钟,她又是一个电话打过来,说,到你们部队门口了。我继续跟她打哈哈,不错不错,好姑娘,那赶紧进来吧,进来不但大礼,还有熊抱,以及……余容后:赶紧的啊,你还贫呢,赶紧出来接我啊。我说,那是那是,公主驾到,不止是接你那么简单,一定要沐浴更衣熏香洒扫厅堂。余容后有点急了:你还不信啊?我真的在你师部大门口。你得赶紧来接我,我坐了一天一夜的车,车上没东西吃,饿得走路都是飘的。等你洒扫完了再出来接我,我真的饿趴下啦,趴在你们院门口,丢了你的人我可不管。
这下我有点信了,赶忙往外冲。冲了一半一想,不对,这个鬼丫头,准是骗我呢。拐回办公室,给门口的哨位打电话。哨兵带着哭腔说:齐参谋,您赶紧出来,把人领进去吧。太能折磨人了。搞得我们不让她进门,好有负罪感。
我终于确信,这个鬼灵精怪的丫头,真的杀过来了,真的如她在电话里所威胁的:你以为我不敢?你以为我想去的时候,你能拦得住我?我来不及多想,一路狂奔着跑向门岗,跑得我那个魂飞魄散。
可是大门口,哪有我以为的那个丫头,我以为她会一脚一个大包,风尘仆仆,满面尘垢的,在那里作望穿秋水状,其实没有,根本连个鬼影子都没有,除来师部大门口一会儿呼啸而过的车。我气喘吁吁傻站了片刻,当再次怀疑被人捉弄时,哨兵小家伙一个劲朝我笑,一边笑一边朝传达室使眼色。我这才注意到传达室里传来一阵阵说笑声。
进去一看,可不,小丫头一脸神采飞扬,那个收拾得脖光颈靓,完全不象长途跋涉过来的,正跟一帮小战士说笑着,说的人说得那个叫投入,听得人听得那个叫配合。一看到我进来,一帮战士都站起来,她也愣了。我不知道她瞅我的眼神算啥,惊奇?意外?欢喜?她站起来,几乎是痛切地:齐政,你怎么了你这是?
我怎么了?她的反应让我莫名其妙,有点不耐烦地拎起她的背囊。走不走啊?她忙拎起自己的随身小包,然后跟小战士们挥手告别,还许诺:有空再聊啊。跌跌撞撞地跟在我身后。一边跟着,一边絮絮叨叨地:你怎么了呀?出什么事了?
我实在被她絮叨得受不了,站定了问她:你问这个到底啥意思啊?
余容后一脸惊吓地点着我,问:为,为什么你看起来,象个打了败仗的,溃兵!
她用了一个非常书面的词,这让我第一反应是好笑。紧接着,才反应过来,赶紧在师部大道路旁的不锈钢杆子上照了照,饿的个苍天,我说她怎么反应这么怪,原来我这一身折腾的,真挺象个吃了败仗衣衫褴褛的溃兵。
没见着她时,我压根就没怎么想过她。见着她后,发现其实比我自己所知道的,要想得多。她走在近旁,一会儿欢呼一会儿雀跃,象个傻妞一样的对所见所闻,对来往的军车,对擦肩而过的队列,发表评论。短短的头发一掀一掀,微微昂着下巴,透着那么点骄傲。五官只能算是清秀,组合在一起,却透着那么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气质,象一头活泼的小鹿,----所有这一切,都让我觉得可爱,都让我脊背紧绷,心情紧张,如临大敌。
我埋着头把她领进我的公寓,门哒一关上,就把她箍在怀里,毫不客气地亲了个扎实,直至她半挣扎半撒娇地告饶,我真的饿了呀,而且我需要冲个澡。可是一个女孩子柔软地身躯和清甜的气息,是会让人上瘾的,让人舍不得撒手。可我还是个要面子的人,还没学会撒赖,所以我恋恋不舍地跟她谈条件:叫声好听的,叫声好听的我就放你去洗澡。余容后试探着叫:叫什么呀?臭大狗?臭牧牧?臭小齐?臭小政?臭齐政?臭哥哥?政哥哥?
日期:2011-01-22 10:19:19
她普通话说得不错,但是说得快了,会带出一点南方口音,尤其是一句话的尾音,或者称呼一个人的时候,一准儿音调往上走,能拐出几个弯来,显得很嗲。所以她把政哥哥,叫得跟八二版射雕里黄蓉叫郭靖的靖哥哥似的,叫得我骨头都酥了,忍不住又亲了下去,把她亲地摇摇欲坠了,我趁着她半清醒半昏迷的时候问:要不,我陪你洗吧!她前一刻还眼神迷糊,下一刻立马杏眼圆睁,哇一声尖叫地跳开,钻进卫生间。我一个人靠在墙畔,笑得肚子疼。她刚才的反应,太象被踩着尾巴的猫了。
她在卫生间里忙忙碌碌,哪个热水啊,哦,是这个。啊呀,好烫。不准进来,不准使坏。然后还不放心地拉开门,赶我走。你这个坏蛋。走啦,不准在外头偷听。
大男人的宿舍,就只是宿舍,绝找不出什么家的感觉,又一向在饭堂里解决吃饭问题,所以家无存粮,那是理所当然。可是她嚷嚷着饿,我又不想带着她到处招摇,于是从角落里翻出一包泡面两个鸡蛋,给她下了一碗鸡蛋面,给她填肚子。
女孩子一向烦人,五分钟能洗完的澡,她们通常要洗半个小时。水声已经停了,人却迟迟不出来,搞得我真担心她饿晕在洗澡间。隔五分钟就去敲门:你没事吧?等到第三回去敲的时候,她已经亭亭玉立地收拾打扮完毕,站在了厅子里。她穿了一条蓝底果绿图案的连衣裙,裙身窄窄,掐着她的腰身更加纤细。头发湿湿的贴着头皮,更加显得脸小,眼睛大,象个俏丽的小男生,但不知为何,看起来非常性感。
她有点手足无措地站在屋子中央,带着一点怯生生的受惊吓的神情,也许是没穿惯裙子,也许是此地的温度,超出她估计的低,所以她不停地伸手去抻她的裙角,还有袖口。周围是雪白的墙,还有一侧的玻璃窗,漏进来雪白的光线。所以她整个人那么清亮耀眼地扑入我的眼帘,象一颗急速射出枪膛的子丨弹丨,击中我的胸膛。避无可避。
不知道击中我胸膛的,到底是什么,可是那么真切,一声脆响,然后尖锐,但清晰的刺痛。以至于过去这么多年,我仍对那一刻记忆犹新,并使我记住了原本并未在意的种种细枝末节,她抻裙子的手指,白晰纤细一颤一颤,阳光洒进来,细长的脖子,绒绒的毛发,一闪一闪。她微微张开的唇,仿佛一直,在等待着亲吻。
其实我已经发现,记忆中的这个姑娘,早已经不是真实生活中可见的那个姑娘了。我脑海中,因为加进了自己回忆,再加进个人的情感,再加上时间的调和,而创造出来的,一个全新的人物。面目模糊,却又感觉真切。随时随地,不离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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