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岁的紫丁已经出落成一个漂亮的大姑娘了,要个头有个头,要人样有人样,而且还十分讨人喜欢,见人不笑不说话,一笑两酒窝。姐姐紫丁就像一朵栀子花。纯洁、质朴、温柔,就是把字典里形容女孩子漂亮的字眼都拿来形容紫丁,一点也不为过,一点也不显得难为情,这些褒义的词语似乎本身就像为姐姐紫丁应运而生。
用乡亲们的赞语是:“别说咱方圆十里八里了,就是电视里的那些明星也不见得比咱紫丁漂亮啊。”
二十三了,转眼就二十五了,再一眨眼就三十了,人尤其是女人的年龄快的像雨季里庄稼拔节那么迅速,眨眼就过了少半辈子少啊,还一直未出阁连一门婚事都没订上,这不光让布丁在村里感到抬不起头来,也让父亲深怀一层内疚,永远觉得对不住紫丁,更对不住地下尸骨未寒的母亲。
紫丁没定上亲,并不是说没有媒婆来登门。媒婆都快把布丁家的门槛踏破了,给姐姐介绍的男方的条件也不错,男方长相出众的没工作,有工作的长相一般,长相好又有工作的可就是碰不到一块。在月亮湾务农的姐姐毕竟没端一个铁饭碗,容貌漂亮是个表层,要找个既有工作又帅气的让自己诚心如意的小伙子也难度颇大。走马灯似的相见了几个,没有令自己眼前一亮的男孩子,姐姐竟铁了心死咬着牙不吐口。这事也就一一荒芜了,无花无果。这让本来心情灰暗的父亲脸色更加灰暗,像蒙了一层沁水的纸一样难看。“这妮子,那么好的条件都不应口,你以为自己是金枝玉叶啊?”
强扭的瓜不甜,夹生的饭不好吃。姐姐的婚事只能随缘顺命了。
姐姐紫丁是个美丽的乡村姑娘,她的美是含蓄而不外露的,那秀气的脸上一双水汪汪的眼睛总是带柳含烟的可爱。姐姐不喜欢张扬,她从来不在生人面前大声说话,而且低着头,把满头的长发摆在你面前,像把一本新书的序言放在你面前,进一步引领你去欣赏内文的含蓄。
见过姐姐的人都夸赞她长的好看,这是真的,没有一点过誉之词,就像在父亲耕种的庄稼地里路过时,夸耀庄稼的长势一样。夸漂亮,姐姐心里美;夸长势好,父亲偷着乐。在濒临黄河的月亮湾,要吃的没吃的,要穿的没穿的,可一波三折的黄河水竟然养人,沿着河畔的部落里走走,哪个村里没有几个如花似玉的俊俏姑娘。
可在俊俏的姐姐面前横亘的道路上却荆棘密布,一点也没有诗情画意的旖旎。姐姐高一那年,适逢病情加重的母亲使本不富裕的家庭雪上加霜,差点没辍学,幸好父亲没有听信新朋好友 “男孩子是根,女孩子是叶,被风一刮就飞跑了” 的金玉良言,硬是头拱地地让姐姐念完高中,连续考了两年大学,都因几分之差名落孙山。看来高考的大门很固执的不会轻易向姐姐打开,通过高考的平台跳龙门的希望渺茫极了,拿手指头划拉划拉亲朋友好友,看哪个哪个穷困潦倒,也没有关系指引走招工的路,看来,她这一辈子就命中注定在土地里刨食了。
“妮啊,土地里有金子啊!天下咱们老百姓多了去了,也没见哪个饿死。认命吧孩子。”姐姐背着铺盖回家的第二天,在凳子上吸着旱烟袋的父亲,突然猛吸一口,翻过自己的脚板,磕磕烟袋窝说了一句劝慰姐姐的话。
“荞麦三条棱,横竖都是命。都是我拖累了紫丁,要不是我的病,她可以再去复读一年啊。说不定……”里间屋里的病床上传来母亲虚弱而内疚的声音。
姐姐当时的表现很冷静,好像屈从了命运的安排。她在脸盆里揉搓着家人的衣物,没有吭声。在家里就刷锅做饭,在地里就埋头劳动。打小就在村里长大的,什么农活没干过呢。她以前的读书上学的历史像课本里的一页,命运的手轻轻一动,被轻轻地翻过去了。
自从紫丁毕业在家,服侍母亲的重担就自然而然地落在她身上。无情的病魔肆无忌惮地折磨着母亲,在夺走她健康的同时也夺走了她的博爱和善良,一阵接一阵波浪般的疼痛宛如一根被引爆的导火索,时母亲暴躁的脾性像个一触即发的火药桶。女儿是娘的贴身小棉袄,这话不假,无论母亲的脾气多么的无端,紫丁流着泪白天黑夜地守候在母亲的病榻前。
得病后的母亲脾气很邪,叫两声紫丁不见紫丁答应,就开始扯开嗓门祖奶奶祖爷爷的乱骂开了。待紫丁慌里慌张地跑来听喝,伺候她屙尿时,她骂着不孝,不是拧一把就是咬一口。拧的再疼咬的再疼,紫丁还不能嫌疼,依旧态度徐缓不急不躁,轻声细语地与母亲说话;假如紫丁被母亲反复无常的情绪折腾得耷拉下脸来,母亲不是让紫丁罚跪,就是罚自个儿挨饿。为此,乡亲们常常为紫丁鸣不平,嫌改灵太苛毒:“摊上了这知冷知热的闺女,改灵算烧高香了,还不知足,真是作的轻。”
母亲有时被病情折磨的忍受不住了,姐姐就给母亲服用止疼药或打止疼针控制。多少有点医疗常识的人都知道,病发时,一般的止疼药止疼针都是缓解暂时的病疼,如果长期服用,病体对药效产生以来作用,会百害无一益。后来母亲的病体对止疼药和止疼针失去了作用,姐姐就在母亲的疼处揉搓或捶打。若果在不顶用,母亲就命姐姐抱来一尊大桌上供奉的白石膏做的毛主席像放在床头的木柜上,再点燃一把香后,母亲就挣扎着爬起来,跪在床榻上,一脸的虔诚对着毛主席的塑像鸡叨米般一下一下地磕头,口中还念念有词,祈求日理万机的毛主席他老人家抽空管一管各路调皮捣蛋的神仙,以减轻自己饱受的折磨。
通常情况下,布丁放学一踏进家门,就会被母亲唤到病榻前顶替姐姐。可他年幼力小,抱着母亲皮包骨头的腿揉搓一会儿,就累的手酸胳膊疼的。就借故解手到院落里溜达一会儿,看看草木,望望天空。等他再次被唤到母亲身边时,母亲就气急败坏地骂他“懒驴屎尿多”“没良心,不孝敬”。玩心很重的布丁只好在母亲的责骂声中皱着头皮继续为母亲揉搓疼处。
在布丁幼小的内心深处是多么希望母亲远离病痛的折磨,重新站立起来,拥抱自己人生中明媚如画的春天啊。可母亲的病情非但没减轻,反而日益严重了。母亲临终前的一天夜里,布丁从梦里被惊醒,只听从离间屋里传来母亲一声毛骨悚然的嚎叫:“丁儿,你别拦着我,让我去死吧,我活的够够的,阳寿尽了,我不想再拖累任何人……”
“娘啊,”姐姐压抑着悲伤泪流满面地央求说,“娘啊,你可别做傻事啊,你要是……我和布丁怎么活啊!”
听了母亲和姐姐那锥心刺骨的声泪俱下的对话,布丁怀揣那颗幼稚的童心一直哆嗦到天亮不敢合眼。
但在病榻上躺了近乎五年的母亲最终还是把家迁移到村后白桦林的祖坟里。布丁被队长王大能从学校里叫回家时,一踏进家门,他的呼吸就凝重起来,他强烈感觉到了将要发生重大的不幸事件的气氛。王大能的脸上挂着难以把持的寒冰,等布丁一迈进家门,他就上前一把拉住他的脖子,带进母亲病重期间的里间里,把他推到母亲的病榻前。
哭的撕心裂肺的的姐姐已被悲痛抽去了最后的力气,站都站不利索。她一见布丁就挣扎着从地上立起来,手扶着床帮,面对着母亲那张又黄又瘦的脸,满怀深情地呼唤说:“娘啊,您再睁开眼看看吧,您丁儿来了……”
他木头人一样站在母亲的病榻前,一言不发,脑子里一片空白,对至亲至爱的母亲的离开竟然麻木不仁,活脱脱一个没有思维能力的牵线皮影。
短暂的静寂之后,摇摇欲坠的姐姐猛然扑到母亲的身上,并抱住生命已驾鹤西去的亲人嚎啕大哭。旁边一些帮忙的婶子大娘们也心软的泣不成声,陪着流一腔热泪。对门的李婶和她儿媳妇蓝花连忙一人拉着姐姐的胳膊连劝带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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