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11-05-19　07:51:38

　　（3）
　　一想到是徐泽如亲手将父亲押送到老干所，史彤彤就无法平静，爱与恨，情与法，亲与理种种交织着的矛盾，使彤彤完全失去了理智、安全感和信任感，她对徐泽如，对余一雁竖起了满身的刺。
　　她会无端将徐泽如递到她手上的饭碗摔在地板上，看着徐家娘儿俩在崩离万析的刺耳声中显得目瞪口呆的样子，她就感到畅快淋漓的快乐。
　　“徐泽如，你已经把对你恩重如山的岳父送监狱了，你什么时候再押送我呢？”彤彤擦擦笑得流到腮边的泪，“生活在这个破庙里，真难熬，也许那一天，那一天你把我像我爸爸那样真正送到监狱了，我心里反倒会踏实下来。”
　　“你……”徐泽如放下饭碗，望着彤彤憔悴的脸，心软下来，“彤彤，相信我跟你一样的难受！爸爸进的是老干所，我也不相信网上所言全指的是爸爸，我相信爸爸不是那样的人，不是！水落石出，我们一起期待着这一天行吗？”
　　彤彤的泪流了出来：“少来这一套！有名有姓有时间有地点的黑字，亿万网名眼中的贪腐局长，怎么可能有翻案的机会？怎么可能？黑的就是黑的，白的也是黑的。”
　　听着彤彤的狂呼，余一雁刚拾起碎碗的手一软，碗片又稀里哗啦跌落在地板上，致使尖锐的声音像铁杵一样扎破耳膜，穿破头颅，灾难般的噪声持续了很久，直到余一雁弄得满手掌全是血迹。
　　徐泽如悲哀地看着彤彤：“彤彤，你冷静一点，我们谁都不好受！”
　　彤彤并不领情，站起来踢了一脚椅子，冷冷的语调配着绝然决然的表情：“别以为样子老实一点，嘴巴甜一点，我就会模糊真相！我爸我妈去丽江旅游的事情，不是自家人传出去的，外人怎么可能知道？我妈一向深入简出，我爸除了年节能休息几天、陪陪我妈，这些生活内幕是谁说出去的，是谁夸大其辞——”彤彤的目光似寒光闪闪的利剑直刺余一雁，“谁内心清楚！”
　　徐泽如忍无可忍：“你可以怀疑天下所有人，你可以不信任天下所有人，但是——你不能怀疑我妈！我妈大字识不了一筐，更不懂上网！你心情不好我们大家都能理解，容纳，但是——你也不要为此仗势血口喷人……”
　　彤彤回过头，愤然地望着徐泽如：“心痛了？我只是含射了一下事情的真相，还没提及你妈呢，你就心疼了？而你，亲眼，亲自，亲手将你的恩人，你老婆的父亲送到了地狱！你想想我的心该有多痛！”彤彤突然泪流满面，竭嘶底里喊叫着，“不是内部人先吵起来的，事情到不了这一步！哪怕他真的是恶棍，是贪官，是对家庭，对婚姻不负责任的人，可他依旧是我的父亲，我宁可让外人拉他去抢毙，也不愿意看到是你——是你徐泽如亲自将他押送到青龙湖！”

　　“照你这样说，最先将事件的真相捅向外界的，不恰恰是你妈妈吗？”一直沉默寡言的余一雁，语出惊人，音量虽不高，却似乎是周围燥热不安的空气，一下冰住了。
　　犹如抛出一颗原子丨弹丨的威力，一种无望夹杂着恐惧感包裹而来的感觉，使彤彤脑袋发晕，她的整个世界响满了一片蝉鸣。
　　“妈，史家……亏待过你吗？我爸我妈欠你的吗？你们母子俩害死我爸还觉得不痛快，还想继而填埋我的母亲，然后是我？”彤彤愤不择言，“眼红史家的财产，想要史家的财产，直说，何苦良心丧尽，何来良苦用心，演尽一场场忍气吞声的苦肉计！”
　　“你……”徐泽如腾地站起来，“你……可以侮辱我，但不能侮辱我的感情！”
　　“感情？”彤彤冷笑着，“徐泽如，我瞎了眼，真的把你看成了铮铮情圣，想不到你就这么急切地表现出你无耻小人的一面，这么快就让我感觉到史家养虎为患！”
　　“你……”徐泽如紧握拳头的关节处崩崩作响。
　　史彤彤仰着脸，一脸挑衅地看着徐泽如：“徐大丨警丨察，多英雄，多大公无私啊，亲手把腐败的岳父押上车，再一拳将不贤不孝，无才无德的妻子一拳打死，多英雄，多仗义啊！我怎么没早点看出来，你徐泽如竟然是这样的有心人啊，不动则已，一动就是一举两得！”
　　徐泽如双眼喷火，一脚踢翻面前的椅子，提着双拳直冲向彤彤。
　　彤彤仰着头，挑衅的身姿不躲不避，不闪不让。

　　倒是余一雁急了，急忙扑在儿子跟前，惨叫着：“小泽，我们欠她的，我们欠她史家的，让她说，让她骂……”
　　徐泽如愣了。余一雁将一个棕色的信封递到徐泽如手里，徐泽如探进去，抓出来一把黑亮亮的、各种形状的种子。
　　“小泽，你有跟老婆争啊吵呀的时间，就不如把这些花的种子，都种在阳台上，种在空中花园里。”余一雁痛心疾首地看着儿子，“你养死了满阳台、满花园的花，还不去下种弥补，还站着不动僵持着给谁看？”
　　徐泽如捧着花籽，如释重负地上了楼。
　　彤彤却并不领情，追着徐泽如上楼的身影，不依不饶地尖叫着：“理亏了，心虚了？有理就来论一论，有本事就来使一使，跑什么跑！”
　　余一雁无奈地看着彤彤，这个打小温柔可人的小姑娘，怎么转眼之间变成了这种形象？看来女人的成熟或世俗，有时候只需要一瞬。
　　可是，谁叫她余一雁是母亲，是婆婆，并且曾经那么无怨无悔地暗恋过人家的父亲呢？
　　无论时光怎样流逝，史荆飞的形象早就刻在了她余一雁的心脏里，随着心跳的节律，爱的脉络清晰得毫末毕现。他从容的神态，像雨后晴朗的天空，带着耀眼的木质都散发出平和明净的光芒，让人有种心旷神怡的虚幻。
　　余一雁，这只被雀儿崖矿区称之为麻雀的少女，在见到史荆飞的那一刻，觉得世界上一束最绚丽的光线，都在朝自己奔来，可是途中，突然折转方向，朝着永不再相遇的轨迹向朱韵椰那只燕子疾驰而去，她突然心酸地明白，他一开始就不是向自己而来，而是自己会错了意。

　　那一阵子，她是发疯般妒忌朱韵椰，唯恐煤矿不塌，唯恐天下不乱。可是渐渐地，她学会了抓住生活的刀柄，而不是刀刃。
　　一个人的叫板，一个人无事生非，燃不起一场大火。百无聊赖的彤彤，回到空荡荡的房间，寂寞和悲伤，趁虚而入，她突然感觉自己还未曾年轻，就被此事一下击碎而变得苍老。
　　本来以为嫁给徐泽如，只是幸福生活的开幕。可是，意料不到啊，她史彤彤的青春好像一场电影，一开始充满着欢笑，光鲜亮丽，可是父亲以极不光彩的形象退出，使得她的生活里再难容纳得下值得信赖的人，直到所有与她相依相偎的主角统统不见。
　　夜尽，舞台灯光暗了，冷清的家里，活得只像句废话，只剩她一个人狼狈地谢幕，那有种曲终人散的惆怅，即将永远离开舞台时的心无着落无来由地充满一种隐痛，这种痛感不知道来自何方，似流水在体内汩汩流淌，然后凝结成一根根疼痛柱，鼓椎般将她的眼眶当鼓钟，时时撞击，满面湿润的泪水，控制着那擂鼓的钟声，又化作新一轮的巨痛在她心里来来往往，此起彼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