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在蹭课，讲的是东西方文化差异。中间休息的时候，这个衣服旧旧的人去外面弄来了三四只塑料瓶，用脚踩扁了放到了自己的塑料袋子里。
　　葛蒙说：“你很有环保意识啊。”
　　黄龙腾说：“不是，我捡了卖钱。”

　　葛蒙说：“哦，家里条件不好啊。”
　　黄龙腾说：“是啊，很穷。”
　　葛蒙说：“你叫什么？是这个学校的吗，也是常来听课吗？”
　　黄龙腾把名字写在纸上让他看。他说：“我不是这个学校的，蹭课，经常来。”
　　葛蒙在纸上写了自己的名字。

　　葛蒙见他不太爱说话，只得主动问：“今天的课有什么感想？”
　　他觉得敢于这么大庭广众之下去捡瓶子实在很要勇气，这人辨识度很高，可以交谈一下。
　　黄龙腾说：“中西文化差别的根源，其实现在是有共识的，认识到的人也越来越多。一个学以致用，一个学以致知，我们的选择更聪明，但眼光其实是短浅的。”
　　葛蒙有些欣喜，因为这也是他的观点。
　　他说：“是啊，所以不单要某些人有这样的共识，还得让这种共识在新一代的青年中广为传播，渐渐能影响到他们，这样一批真正的新青年才能长出来啊。”
　　黄龙腾笑了，牙齿也黄黄的，他说：“你从五四新文化运动穿越回来的？”

　　葛蒙也笑：“那一批新青年远远不彻底，而我们这一代睡在物质的温床里，精神上懒惰了。”
　　黄龙腾似乎也在考他，问他：“那你说我们最缺什么？”
　　葛蒙回答：“独立人格，科学精神。”
　　黄龙腾说：“行，留联系方式吧。”
　　一个学航天一个学外贸，一个知识分子小康家庭长大，一个地道的农民儿子常年在贫困线上挣扎，一个独生子，一个还有个问题弟弟。两人在第三所学校的人文讲堂上结识，并逐渐成了各自几乎唯一的“说话对象”。
　　日期：2011-5-17 10:23:00
　　黄虎跃下了车，再坐公交直奔葛蒙学校。

　　从得知死讯到捧着骨灰，到现在，黄虎跃才觉得自己有了一条比较清晰的行动指南，他知道仅凭情绪的喷薄，做不了任何事。
　　现在得了解每一个跟哥哥接触多的人，葛蒙，刘贺，不知道接下来还会出现谁，一个个走访，排查，凭直觉也好，谈话了解也好，总能发现什么。去做，才有机会。
　　见到葛蒙，这是一个两肩很宽的人，算不上太壮，但看上去很稳。无论走路还是说话，都很“实”。
　　葛蒙说：“先找地方坐着说。”
　　黄虎跃说：“我听我哥提过你，他的朋友不多，你应该比我了解他。我说我的想法，我不相信我哥是自杀，我就是想找到有用线索交给丨警丨察，我怀疑是他身边的人害了他，但我现在没有根据，我希望你能帮我。”

　　两人找了一处校园里的长凳，下午的阳光从树叶间落下来，风一吹，它们会移动，很活泼一样。
　　日期：2011-5-17 10:26:00
　　葛蒙说：“我不知道他还有没有别的朋友，但我就他这一个朋友。他是一个思想比机西化的人，就是比较喜欢西方文化的那种人，这样说你好明白一些，他觉得人就该像一个不可入的原子，总有一些私人的不必让任何人知道的东西，他有一些禁区，谁也进不去，所以我能够想象，现在的他你肯定也缺乏了解。你对他的认识可能很多都是记忆里的。”

　　因为葛蒙的确没有信心说自己多了解黄龙腾，他下意识就是想去安慰黄虎跃，让他知道他哥可能是“想法较多”的人，他哥有些事藏在心里，没人了解。
　　黄虎跃说：“现在的他就是一捧骨灰，还怎么去了解，我是他弟弟，他骨子里的一些东西我是知道的，这也是为什么我确信他不会自杀，他生存能力强，父母如果不在了，我可能不会这么确信，不管他思想怎么像你说的，西化，喜欢什么自由，喜欢私人空间也好，独立，有自己的追求都行。但他怎么说还是一个中国人，在我们这种伦理道德体系中长大，他不可能丢下父母，他宁可委屈自己。而且我妈两年前得过乳腺癌，他没有理由在这个时间用死去成全他思想上的某些理想，这不符合常理。”

　　葛蒙说：“我看网上说，丨警丨察排除了他杀的可能，因为他是写了遗书的，而且身上没有其他的外来的伤痕，也没有中毒什么的，所以只可能是自杀。现在人已经火化了，已经死无对证，那你还想怎么办？”
　　黄虎跃说：“我说了，找到有用的线索，再去找丨警丨察，身上没有伤，可能被催眠，没有被下毒，可能是在某种现在还想象不到的场景中，也许他就坐在窗子上，两个人说着话，没防备时，被推下去，也有可能我哥因为身体原因，昏倒什么的，这不是没可能，但这些假设丨警丨察会觉得可笑，我只有自己去找根据。”
　　日期：2011-5-17 16:12:00
　　葛蒙说：“但你不是侦探，这样做起来会很难，而且不会每个人都配合你的调查。你的假设是有些虚幻，如果想害死他的人真用到这些手法，考虑到这么细致入微，又凑巧你哥的电脑里还存着那份《记一次自杀》，这一切只有电影里小说里才会有。”
　　黄虎跃想是突然想到什么，又转换话题问葛蒙：“我哥有女朋友吗？”

　　葛蒙说：“听他提过初恋，叫云朵，之后应该没有。”
　　黄虎跃问：“他跟云朵还有联系吗？”
　　葛蒙说：“没有，高中之后一直没有，到现在10年了吧，云朵很可能已嫁人，也应该早不是他记忆中的人了，但他跟我说过几次，他一直记得住云朵家的电话号码，高中同学录里的，当时你家还没电话，上了不同的学校后两人就没再联系。”
　　黄虎跃问：“云朵家的电话号码还能找到吗？”
　　葛蒙觉得黄虎跃太情绪化，脑子有些乱。十年前的电话号码怎么去找？而且云朵与这件事不可能有什么关系。他想让黄虎跃平静下来。
　　葛蒙说：“我们吃了饭再聊，你累了吧，你哥常来我学校，我也常去找他，我们经常一起吃饭聊天，一起走路聊天。我觉得你想得太多了，这样没有头绪乱乱想，东一榔头西一钉耙，还不如静下来，我们一起想可行的方法。捋一下。这两三年他都没怎么跟我提云朵，十年前的电话号码，如果没搬家，还能联系上，但这跟你哥的死有什么关联，你要停下来，歇一歇，好好想一想再往前走。”

　　葛蒙看着眼前这个人，跟黄龙腾有几分相似，同样眼睛里有内容，但多了一份戾气，眉宇间有一股他哥没有的“小邪恶”？或者别的什么，葛蒙找不到合适的词。反正不是黄龙腾的那种单纯的看似漫不经心。两人都有爆发力，黄虎跃的更外在，而他哥哥藏在内心里。黄虎跃比他哥哥要强壮，但没有那么高。
　　葛蒙感觉两个人的谈话不着重点，要说的没能说出来。
　　黄虎跃则暂时没理由去怀疑眼前这个人，直觉也告诉他，葛蒙不会有问题，而且，哥哥应该只有他这一个朋友。
　　日期：2011-5-17 16:18:00
　　学校食堂人很多，葛蒙端了饭菜，对面坐着的是黄虎跃，黄龙腾已经不在了。

　　葛蒙难免有些恍惚，两个人都没食欲。
　　吃晚饭走出食堂，天渐渐黑下来。
　　葛蒙说：“你哥哥的东西都拿回去了吗？他有小说在写的，跟我提过，在他电脑里有没有见着文档？”
　　黄虎跃说：“没有，什么都没有，就是这么反常，所以我才不相信他是自杀，一定有东西被他刻意隐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