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家离餐馆很近，十几分钟的样子。我跟在老板身后，咧咧斜斜地走。腰部似乎已经断裂般无法挺直，剧痛难忍。我把手按在后腰上，用力，希望可以给腰部一点点助力，以支撑沉重的躯体前行。街灯调皮地拖长我佝偻的身影，形状怪异。老板走在前面，总是喋喋不休地讲他的奋斗史，一遍一遍不厌其烦地教导我：现在吃的苦对于我可以展望的未来是多么多么的物超所值，多么多么的值得珍惜，以及，多么多么的应该感谢他给予我的磨砺机会而不应该有丝毫的埋怨……

　　老板每天晚上讲的几乎都是相近的内容，从无新意，也绝不厌烦。渐渐地我发现，他并不是在和我说话，他是在自言自语！这是一天中他唯一说话的机会，他并不在意听众是谁，说话只是他的一种生理需要……我心里有一点儿同情这个孤独而又吝啬的“周扒皮”老板，偶尔在力气可支的情况下，随声附和几句。
　　老板很帅。相比厚道儒雅的刘蓝天，这位哥哥脸上有一股夺人的英气。只是他的生活太昏暗了，每天从家里直接走进地下室里的厨房，苦干直至凌晨，从无休息日，年复一年的见不到天日，那股俊俏男子的萧郎风逸，被覆盖了一层冷漠与无奈！
　　日期：2011-01-24　12:00:50
　　第037章一瓶啤酒惹的祸
　　我对着镜子恸哭了好久，伤心得五内俱焚。想起远在祖国的老爸老妈，想起妈妈暖暖的絮叨，爸爸坚定的神情。在这个毫无预兆的早上，我打开了自己隐藏许久的脆弱，那一刻，所有的坚持都坍塌得一塌糊涂，无法收拾。
　　胸口像塞住了一条又干又硬的烂抹布，堵得难以呼吸。我不顾一切地奔进吧台，从冰柜里拿出一瓶啤酒，咕嘟咕嘟地一饮而尽。
　　要是我能在此时恢复清醒，一切均不会发生。但是我没有，失了神的我忘记了身处的境遇，我竟再一次将手伸向冰柜，拿了另一瓶。
　　我止住了哭泣。啤酒的清凉与酒精的抚慰让我舒服了许多，我蹲在高高的吧台里面，一小口一小口地咂着啤酒，完全没有留意到上班的时间已经到了。

　　老板娘打开从外面反锁着的大门，来上班了。像往日一样，她脚步极快地下楼，走进大厅，向休息室走去。但很快，她又折了回来，拐到吧台入口。
　　“天瑜？！”她夸张地叫道。
　　我吓了一跳，慌乱地站起来，咣……碰翻了脚下的两只酒瓶，其中一只还没有喝完，受到震动的液体泛着白沫不留情面地流淌出来，弥漫到脚下的木头踏板。
　　“你在干嘛？！”老板娘的音调提高了八倍，尖利地质问我。
　　“我？呵呵，对不起老板娘，我今天想家了……我会付钱的！”我连忙扶起酒瓶。

　　“你快把那瓶剩下的喝完，别浪费了！”老板娘厉声说。
　　我极其尴尬地呆在那儿，搞不清老板娘是真的心疼没有被喝尽就要丢掉的啤酒，还是说的气话。
　　“喝了吧！已经打开了，还装什么！”她尖利的目光瞪视着我，“我们从来不扔东西！”
　　“老板娘，我真的从来没有动过东西，我没那毛病！我连你的一瓶水都没有喝过，即便是你不在，我也是喝的水龙头里的水……”我有些激动地试图解释清楚，但我绝望地发现，这已经是没有可能的事情。老板娘蹬蹬蹬几步走进吧台里，开始发泄地翻看里面的水果，做果盘的核桃仁儿，甚至依次打开几个装刀叉和杂物的抽屉，极具侮辱地检查着她的财产！

　　“老板娘，请你相信我的人格，行吗？可以吗？”我难过地立在那里，大脑一片空白。老板娘任性地到处翻着，不回答我的话。她发泄够了，气咻咻地离开，嘴里仍不停地
　　念叨：“不是我看不起你们这些北方人……这些啤酒，连我老公都没动过！连我老公都喝的是最便宜的啤酒。从我开业到现在，我们就从来没想到过动店里的啤酒！”
　　那一天，我万念俱灰。手上机械地做着事情，脑子里片刻不停地打架。我咬紧牙关，羞辱与嫌恶不断地打击我的意志，一次一次我冲动着想要逃走，又一次一次地把自己的念头镇压下来。我明白，老板娘说的绝对是真话，老板喝的啤酒都是平民超市挑选的最便宜的那种，我在餐馆旁边那家DIA店里找到过，那个牌子是很少有人买的，口味不好但价格极其便宜，一筒的价钱只相当于两块棒棒糖。这一家人的吝啬程度是很夸张的，节省到虐待自己的生活！他们不但虐待他们自己包括他们的工人，甚至那四个孩子。我仍然记得我刚来那天，四个孩子握着勺子奋力刮冰激凌盒子的那一幕。我经常看到四个孩子在冰激凌柜前绕来绕去，小儿子永恒馋得舌头都伸了出来，他们的母亲从来都是视而不见，决不肯把可以卖钱的冰激凌分给她的孩子们一点儿……而我喝了他们的两瓶啤酒，一定是很令很令他们肉痛的一个事件！

　　老板娘倒是很快恢复了正常，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似的，照旧与客人有说有笑，风风火火快乐地忙活，只是当眼睛碰到我时才倏地一下冷下来，刀子一样剜人！
　　日期：2011-01-24　19:21:20
　　第038章 老板娘的阴险底牌
　　这样到了晚上。
　　两点多了，跑堂和帮厨早已经下班。吃饭的客人也已走光，只剩下几个年轻的男女在K屋里唱歌。他们自己带着吉它，边唱边跳，嬉闹声不时地传出来。

　　我感觉到了气氛的异常。老板娘没有如平常那样提前回家睡觉，而且，老板也一改在下面厨房自斟自饮的习惯，早早地上来。两夫妻在休息厅里看电视剧大宅门，声音放得很响。
　　我心事重重地拿一块抹布，擦拭着几十张桌子的桌腿。
　　这是别人都不愿意干的差事。每周，老板娘都会要求我或者跑堂抽出空闲，把桌椅下面的每一个缝隙擦拭一遍。
　　离上次擦洗还没到一周，但是在如此微妙不测的气氛里，坐下来总感觉不那么安心，给自己找点事做总比呆立着好看一些！
　　“天瑜，来你进来一下。”老板娘伸出头来喊。
　　我的心忽地一下抽紧！

　　尽管已经一千遍地想到要离去，但我仍然是理智的。合同！一份令非法移民们在大赦中眼红的预备合同！大赦的风生愈来愈紧，合同，似一把匕首插在心口，拔下来鲜血淋淋，不拔又是一块很痛很痛的心病！
　　老板和老板娘并肩坐在一张单人沙发里，老板娘脸上仍然挂着职业的微笑，老板似乎沉浸在电视剧里面，并不抬眼。
　　“天瑜啊，你来店里正好一个月了你知道吗？”
　　“啊，是吗？我都忘记日子了。”我惶惑地立在门口，心狂乱地跳。
　　“说实话，我们是看在我小叔子的面才留下的你，还把原来的工人辞了，这些你都看见了。”
　　她把一只手插进她男人的手心里，撒娇地和男人贴紧。

　　“老板娘，啤酒的事真的对不起，我今天忽然很想家，心里特别特别的难受，没想那么多就把酒打开了。老板娘你能理解吗……你也有孩子的，我的孩子还不到一岁，一想到他我就……我把钱包放家里了，要不然我现在就会把钱还你的！”
　　“啊？是吗？你喝店里的啤酒了？”老板演戏似的问，眼睛并不看我，“店里的啤酒谁也不能动，这不用说你也应该清楚啊。你们北方人不好找工，没人愿意用你们，这说明很多问题……不过我相信你不是那样人，你这一个月干得挺好，我们都看到了。”老板把自己排除出北方人了！他意味深长地瞥了我一眼，又把注意力收回到电视里。

　　老板娘这时把一只信封从屁股底下抽出来，“那，这是你这个月的工资。”
　　她把信封递在我手里，更加贴紧她的男人，说：“天瑜，以前的事情我们就不再追究了。你毕竟是我老公弟弟的女朋友，大家都有面子，是吧老公？”老板娘模仿电视里面的女人，捏着嗓子娇滴滴地说。
　　“天瑜，你好好干吧……虽然出了这件事，我们还是决定正式的用你了！你挺努力的，语言也学得很快，我和我老公都没有想到你这么能吃苦。只要你真心实意地在这里工作，我们也不会亏待你的。大赦就快了，你是不是要我给你出一张预备合同啊？”毫无防备，这两口子会选在今天提这件事情。我来了一个月，每天昏天黑地疯狂地干活，对合同的事情却小心翼翼地避讳着，我一直在暗暗地等待恰当的时机向他们摊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