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这个动作至关重要，既要发力够大，让那些排了一上午队的人受到震慑，又不至于激怒他们。要是我先和排队的人吵起架来，就前功尽弃了。
　　那小个子男人非常救命地立刻妥协了，一言不发地看着我，并不想反抗。其它几个拥挤在窗口的人一时没闹明白我是做什么的，竟然也老实地为我让开了一个空间。
　　意想不到的开头鼓励了我，我调动起全身的勇气，向着玻璃里面奇怪地看着我的高领事开始发飙。
　　“你应该认识我吧？这里大部分排队的人你们也应该都认识了吧？你们当然认识，因为我们这帮人每个一三五都在这儿被你们愚弄一回！”
　　效果很好，嘈杂的大厅里慢慢静了下来，玻璃里面有几张脸也纷纷向我转过来。

　　“我们辛辛苦苦地打工，我们都是老老实实的守法公民，我们是受中国宪法保护的中国公民！而你们，你们在国外享受着国家给你们的优越待遇，占着这么高级的一栋小楼，在里面作威作福……你们为我们侨民做过几件该做的事？”
　　“那个……那个王……王什么，你这是干什么？你别这么激动。”高领事徒劳地试图安抚我。我的喊声分贝很高，我从小就有一副好嗓子，有唱女高音的天赋，玻璃里面的声音根本压不住我。我尽兴地说下去：
　　“你们明明可以为我们换新护照，这对你们怎么了？你们怎么就不能给我们换？你们究竟有什么理由或者说的过去的借口？不是你们有什么什么规定，我知道你们给不少人换过了！为什么他们能换，到了我们这里就被你们一两句话给打发了？因为他们花了钱！”
　　我清了清嗓子，借机会观察了一下周围人的表情，这时候，大厅里已经非常的安静，所有人都目不转睛地看着我。
　　“大赦对一个非法移民来说意味着什么你们不是不知道，这些移民等来一次大赦是多么不容易，可就是因为护照，被你们活活卡在这里！你们眼看着我们为了换护照天天跑到这里来排队，眼巴巴地求着你们，那些做餐馆的半夜甚至凌晨才下班，一清早就要跑到这里来排队，中午还要再赶回去上班……可是无论跑多少趟也是徒劳的，因为你们根本不在这个窗口办理护照，你们在私底下卖护照！你们也太黑了，一本新护照你们卖多少钱？！”

　　人群这时候有了一点儿回应，大家小声地议论着。杜金和几个北方人开始在后面配合着起哄：“一本新护照卖二十万比塞塔，我的几个朋友都是买的！”
　　“二十万也太黑了吧？预备合同才卖十五万啊！”
　　“不把这批小贪官告倒了，巴塞罗那的中国人就等于没有自己国家的领事馆，因为这个领事馆不为中国人办事儿啊！”
　　我得意地冷笑着，掏出一张纸条来，上面是两个电话号码。我把那张纸条很响地贴在玻璃上，“你们认识这两个号码吧？这是你们内部人的号码吧？你们卖了多少本护照，我们正在调查，人证物证都有。我可以去找他们买一本护照，花那点儿钱我并不在乎，但是我不买，我想让你们看看，巴塞罗那的华侨里面还是有人在主张正义的，他们不都是埋头打工，任人愚弄的农民！我已经写好了给中央的举报信，这里有上百个人的签名，我们还会发动更多的华侨签名。我舅舅就在北京，他的级别虽然不是很高，但是他可以在一个星期之内让这封举报信摆到总理的办公桌上！”我举起了那叠纸，像高举着一面旗一样对着里面惊愕的面孔豪迈地摇，纸片儿在空中哗哗作响！

　　总领事的那张脸从屏风后面露了出来，我看到的是满眼的惊惧不安。一开始我对自己编导的这场戏还没什么把握，此刻，我从那双细小暧昧的眼睛里清楚地读到了胜利的讯息。
　　我鄙夷地迎视着总领事的眼睛，直到他先将目光移开。他胆怯了，这说明我们不是捕风捉影，他们是心虚的！
　　女干部出现了。
　　她打开玻璃拉门，示意我过去。
　　“你不要这样子闹，你这样很幼稚！”她立在高至膝盖的门槛里侧，比我高出一头。我不喜欢在这样的角度上与她交流，干脆不去理她。

　　我觉得火候把握得不错。该说的话已经表达得恰到好处，言多语失。他们摆出女干部来平息风波，才是真正的幼稚。
　　我慢慢地把手里的材料装进牛皮纸袋，作出要离开的样子。拥挤的人群挡住了我，这正是我需要的效果。这是心理的肉搏，我在等待总领事下决心见我。
　　女干部有些尴尬地走下台阶，我知道她不敢把我放走，我故意对挤在面前的人说：“别在这儿挤着了，这儿已经没有热闹了，要想继续看热闹，等着看新闻吧，很快。”我又扬了扬手里的纸袋，一边要拨开人群往外走。
　　“你叫王天瑜是吧？”女干部这时已经站在我身后。
　　“是的。”我回过身来，傲慢地看着她。

　　“这样吧王天瑜，你来办公室，我和你谈谈。”
　　“谈什么？在这儿谈吧。”我故意再难为她一下。
　　“你这个小姑娘怎么这么倔强，来吧，总领事要和你面谈。”女干部终于被我逼得卸下了她虚假的清高，语气暧昧地在我耳边说。
　　“哦，是吗？”我意味深长地向女干部微笑了一下，跟着她进了玻璃门。
　　日期：2011-02-14　22:30:27
　　第059章 护照的门槛儿
　　总领事坐在屏风后面一张高高的皮椅里，面前摆着我的一摞申请表。我在他面前坐下来，等着他开口。
　　“王天瑜，呵呵，挺有个性的。来巴塞罗那几年了？”

　　“一年。”我简短地回答。我好像已经能够闻到那本新护照的油墨及纸张好闻的味道。完全不需要再添油加醋，我加的料已经足够这位心有暗鬼的官员喝一壶了。
　　“哦，你说你舅舅在北京什么部门？”
　　我笑了，直直地盯住老家伙的眼睛：“你认为我会说吗？不过以后他会找你和你见面的，他昨晚上说的。”
　　“哦，呵呵。小王，是这样，你的护照问题我们本来还在研究。你舅舅的事情你应该早跟我们说啊，你要是早说了，我不是早就批给你了，你看你这个孩子，办事情真是莽撞。”
　　我在心里恶心地啐了一口，不过嘴上还是说：“我年轻不太懂事，我在部队大院儿长大，做事情就这风格，得罪了叔叔的话，我向你道歉。”
　　说着我从手里的牛皮纸袋里摸出一个塑料袋，将里面又粘又湿的护照抖在桌子上。那本护照已经被我弄得面目全非——我把它浸在酱油与西红柿酱里整整三天！
　　“您看，我的护照还能用吗？”我目光犀利地看着他。

　　“当然当然，呵呵呵呵，小姑娘真有智谋。”老头子尴尬地笑着，“小王啊，这样吧，你下午来一趟吧。”老家伙终于吐出了那费劲的一句话。
　　“几点？”
　　“就六点吧，我让他们尽快把护照做出来。”
　　“好的。”我并不喜形于色。我知道，我越是表现得不温不火，慢慢吞吞，对这帮老辣的官场油条才显得更有力量。我面无表情地起身向外走，女干部满脸是笑地等在门口。
　　“小王，你的那些材料，下午会记得带过来吧？”她意味深长地看着我。

　　“你放心吧，我们家整个一个大家族都是吃皇粮的，我知道该怎么办事儿。”
　　“哦，那好那好，那么，你和我们是自家人对自家人的关系，而你外面的那些朋友，不应该知道的……”
　　我识趣地截住她的话，“你就放心吧大姐，你不需要嘱咐我，那些人懂得什么……我走了，下午我来取护照？”
　　“是的是的，下午我在这儿等你。”
　　“那好，下午见。”
　　我终于得胜了！走下那个高高的门槛儿，我心里五味沉杂，百感交集。很想哭，但是高度紧张之后的疲惫与极度的兴奋使我的大脑进入真空状态。心跳疯狂地催促着呼吸，令我晕眩，血液奔涌几近虚脱。
　　我尽力让自己的脚步迈得平稳一些，任何一个微小的磕绊都有可能令我轰然倒下。我需要吃东西，需要在一个安静的地方躺下来，我还需要一杯清凉的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