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说话语调软软慢慢的台湾男人，讲的字字句句间却常常是一顿一挫。应该也是个有性格的人吧。开车回家的路上我这样想。Paul作为一个生意人居然还会考虑到我们这样普通的小客人，除了心细，心肠也应该是蛮好的。换作是我，小事不打紧，可碰上牵扯自己利益的事情，我恐怕是做不到。这社会这年头，谁不在争利益，不管是在澳洲还是中国，现实就是这样，有钱就是大爷，有钱就是牛逼，有钱就可以冷漠地趾高气扬，有钱就是我想啥啥就啥啥！无非是有些中国爷们比较张扬，今天豪餐明天豪赌后天一掷千金买豪宅，而澳洲的老款们则更为低调，通常都是身着T恤短裤人字拖混在人群中一点都看不出这爷原来开的是敞篷保时捷。

　　整整一天没有田羽良的消息了，彼此彻底冷静一下也好。透着挡风玻璃，我望向前面的路，路上的车很少，一片的夜色沉郁一片的冷清寂寥。
　　冬末春初墨尔本的夜晚，寒意依旧浓浓，灰色的云雾飘在夜空，当中悬隐着一弯月如钩，
　　日期：2009-01-15　18:54:11
　　十
　　两天后的傍晚，田羽良打来电话。他说他正在厦门的机场等候回广州的飞机。
　　田羽良说：“老婆，这边有个新的客人，我前天过来的……每天晚上陪着他喝酒喝到一两点，烦都烦死了，唉！”

　　我说：“烦死了你可以不要做这份工作嘛！”我的话和心一样，冷冷冰冰。在我看来，一个男人既然选择了自己的事业，就不该天天抱怨这个抱怨那个，跟个怨妇似的。自从和田羽良在一起以来，他就没有停止过对工作的抱怨，无论是从前广告公司的工作，还是现在的这份。我非常承认我是个没有太多耐心的人，尤其是现在。
　　对于我的冷言相向，电话那头的田羽良显然是一愣。他说：“你还在为那件事情生气啊？”
　　我说我没什么气好生了，现在这个时候生气又能解决什么问题。田羽良则恨恨地说：“房子是你不买的！你还说你没生气！唉，你实在是太任性太自私了！其实，这次我挺伤心的，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为了我们两个人，而你，只为了你自己一时的高兴或不高兴……”
　　我压抑已久的情绪在田羽良话音未落便喷发了出来，我怒气冲冲地几乎提高八度音：“我自私？我怎么自私了？回来以后我看房子几乎看地没有停过，我难道不想尽快买了房子等着你回来吗？你以为我愿意这样一个人吗？那么多年了，田羽良，我熬得够辛苦了！到头来，你又让我来面对这样不堪的一件事情！就和当年一样，你以为你做得天衣无缝了？你根本就是个不会吸取教训的人，否则和你有关系的女人不会一个个的都被你伤害！”

　　我脱口而出的最后一句话像一块巨石砸落，刺到了田羽良的痛处。他强压着声音粗着嗓门说：“左小丁，你是不是总喜欢哪壶不开提哪壶！过去那么久的事情你还翻来做什么！”
　　“过去？呵呵！”我从牙缝里挤着冷笑，“过得去吗？你以为用三十万就可以买断所有的过去了？你以为钱真的是万能的？恐怕也只有对郭一倩那样的女人有用吧！田羽良，我告诉你，这件事情除了让我觉得你脑子很简单，我还觉得你很龌龊！”
　　电话中的田羽良似乎彻底怒了，说话变成了用吼的：“你到底想要我怎么样！以前你这样，现在你还是这样！我每天奔波辛苦赚钱都是为了你，你能不能理解我一下？你要我怎么样？你要我怎么样做你才会高兴！才会不生气！我去拿回那三十万行不行？”
　　我吸了口气，闭上眼睛舒缓了情绪。我说：“你怎么去拿？你以为她是你啊，说要三十万就给三十万啊？说马上要就马上给啊？”
　　田羽良不吱声，我说：“在这件事情上，我没办法理解你的做法。你三十几岁的男人了，做事情那么不顾先后，感情上的事情从来都是一团乱套……你要我怎么理解？”
　　我能清楚地听见电话那头厦门机场扩音器里温柔的女中音。田羽良沉默了良久，然后低沉着声音，他说：“那你现在想怎么样？”

　　我想怎么样？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想怎么样！轮到我开始沉默了。几天来，我似乎已经习惯了沉默，在店里的时候翠萍左逗我右逗我，要在平时我早就笑地花枝乱颤了，而这几天我也笑，只是皮笑肉不笑的成分比较多，翠萍毫不客气地指出她从来没见过我笑得那么难看的，完全对不起我妈给我生就的这样一张脸蛋。
　　完全是因为有Crown这样强大而雄厚的力量在背后支撑着田羽良每月巨额的手机话费，我们才可以这样奢侈且放肆地挥霍着彼此跨越着两个半球的沉默。
　　我说：“我不知道。”通常这四个字能够用来回答任何一切答案还没有明朗化的问题。
　　田羽良说：“好吧，我马上也要登机了……”，他嘟哝着，“唉！回到广州还有一大堆的事情要处理。唉！我真的很累，还得不到自己老婆的理解！”他说，算了，先这样吧。
　　几天以来我所期盼的田羽良的电话在一番争吵和沉默之后挂上了。通信网络无形世界的两头，又被南北半球狠狠而无情地分隔着。我沮丧地放下手机，十个手指插进头发紧紧抓着头皮。我想念田羽良！想念穿越脚底的那头正迎来的广州最美好的季节！可是我控制不了日渐压抑的情绪，我摆脱不了往事巨大的阴影。曾经我可以逃避到遥远的大洋彼岸来，而现在呢，我又能逃到哪里去！

　　日期：2009-01-15　18:57:22
　　日子不甜不咸地过着，我在墨尔本渐浓的春色里每天卖着甜的咸的和又甜又咸的面包。正好在店里几个打工的学生妹要准备期末考试了，我就让翠萍帮我安排了几天全天的班。翠萍担心我连续上十二个小时的班身体会吃不消，可我觉得总好过晚上待在那个狭小的四方空间里双眼勾勾地对着电脑烦闷。
　　田羽良断断续续地也打来电话过，电话里我们依旧除了大声争吵就是沉默不语，时间一长，我觉得自己都快对手机过敏了，只要手机一响，心脏好像就会跳错一个拍子。田羽良一遍遍地问我到底想怎么样。这个字面上看起来绝对是简单的问句，也一样纠结在我的大脑深处。很多个睁眼等天亮的夜晚，我的脑子里就像有两拨人在打架，搅得是脑浆四溅，打得是你死我活。日复一日的群殴幻象和失眠状态让我苦不堪言，抹再多的眼霜也祛不了日益加深的黑眼圈。于是，某日下了晚班，我在Safeway超市的酒行买了一瓶2004年Shiraz口味的Wolf Blass。

　　台灯昏黄的光下，我用开瓶器打开橡木塞子，一股浓郁的果香扑鼻而来。澳洲用来酿造优质红酒的葡萄品种有Shiraz, Cabernet Sauvignon, Merlot, Grenache等等，而没有任何葡萄会像Shiraz这样饱满豪迈而独具澳洲特色。我没有见过真正的果实，但是在我品过的不少法国西班牙和澳洲的红酒里，我不习惯其他口味酒体丹宁酸的干涩，独独觉得澳洲Shiraz的口感最甘醇香甜，入口柔顺。

　　在我去洗澡的十五分钟时间里，04年的Wolf Blass在我的灯下得到了充分的醒酒。回到房间，我从柜子里拿出家当里唯一脆弱而奢侈的一只高脚红酒杯，倒入三分之一杯的红酒。深红色的液体晶莹透明，我拿着酒杯凝视着杯中液体，然后送到嘴边尝了一小口。呵，和从前的一样醇美！
　　这一晚，我在红酒一点一点的酒精渗透下，看见了玻璃酒杯上倒影出的田羽良，看见了四年多前珠江畔绿树成荫的滨江路上相依的情侣，看见了岭南新城我曾经的家中阳台花园里幸福开放的红玫瑰……微醺的记忆里，朦胧的眼雾中，一切都如这深红色的液体幻化成一片晶莹透明，晶莹到弥足珍贵，透明到一碰即碎。
　　这一晚，我喝掉了整整一瓶的红酒，昏昏然身体飘轻的时候，我在夜色酒色混合成一片的沉醉中睡去，没有梦。
　　我还是决定离婚。
　　自从一个人慢慢享用掉整整一瓶的Shiraz以后，我几乎每隔两三天就会去家附近几个不同地方的酒行转，搜罗特价的好酒。而几乎晚晚我都会把自己置身在酒香酒色里，可以无肆地偷窥幻影，可以尽情地宣泄郁闷。酒精渐渐变成了我的所依所托，好似一处深渊五指不见，又如一湾海港风平浪静。大脑里的小人似乎也经受不住美酒的诱惑纷纷醉倒而不再打架了。有一个似晕非晕的夜晚，田羽良打来电话，我接过手机，只“喂”了一句，我便说：“田羽良，我们离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