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为什么要找我女儿?”老人紧盯着我。
“受一位朋友说托,来传一句话。”
“什么话?”
“对不起,我只能对她说。”
“你走吧,你不可能再看见我女儿。”老人颓然坐下:“因为她已经死了。”
死了?我顿时懵了。一天中两个托我办事的人都是死人,这也未免太不可思议。
我傻呆呆地坐着,忘了问话。直到老人站起身,我才惊觉过来,连忙询问:“请问叶枫什么时候去的?她葬在何处?我受朋友所托,既然不能亲自把话传给她,希望能去她墓前说出。”
“你是个守信的年轻人,我很欣赏。枫儿是在01年死的,葬在城南墓园。”老人点点头,告诉我一个墓址,然后由保姆搀扶着转身上楼。
快上到二楼时,老人忽然转过身:“托你传话的人是不是叫刘虎?”
“你老怎么知道的?”我露出诧异的神色。
“因为枫儿去的时候,口里一直在喊这个名字。你转告他:枫儿很想念他。”
5、
世上的事情就是这么莫测,一天之内,我印象里两个最薄情寡义的家伙,突然就变成了最深情的一对情侣,而且至死不渝,死而尤存。
站在叶枫的墓前,我感慨着,心里有千言万语,却只能无语摇头。
你们两个人啊,两个人……,我放下特意买来的玫瑰,对着墓碑喃喃自语:“这是虎子托我送给你的,他要我告诉你,他很爱很爱你,一直在等着你。你呢?”
“你还要不要我告诉虎子,叫他忘记你?”
祭奠完叶枫,我转身离开墓园,快走到门口时,一方墓碑忽然吸引住我的视线。
我蹲下身子,拨开野草,看到墓碑上赫然刻着‘刘虎’两个字。
早春的薄暮斜晖下,两座墓一在这头,一在那头,仿佛两个人在遥遥守望。
日期:2012-4-10 15:17:00
第十二个故事
候鸟
一条村狗耷拉着尾巴,穿过被车辙碾压得凹凸不平的土道,绕进后面的茅厕去了。
新月挂在西天一角,月光黄得象老人脸上的斑痕。对面房间窗帘上,映出暗淡的影子,那是女儿在读书。
老黑静静坐在月影照不到的角落里抽烟,烟头红光在指间明灭。屁股下的石块悄悄散去白天吸收的热量,有微弱凉意透过土布裤子侵入肌肤。
不远处泥块剥落的院墙下,黑黝的一丛野草里,细碎的爬挠声隐约传来。
“狗日的耗子。”老黑把手里的烟头狠狠扔过去,烟头带着一溜红光准确地落到草丛间,但转瞬被露水熄灭。
“明天弄一只猫来伺候你。”他低声诅咒着。
今晚的老黑心神不宁,从黄昏开始他就坐在这抽烟,一直抽到现在。
他似乎在等待着什么,却又并不清楚自己在等待什么。有一种莫名的躁动在他身体里翻涌,他想起一个月前,那个蓬头垢面的拾荒女人的话……
“你是一只候鸟。”拾荒女人仰起污黑的、皱纹如沟壑的脸,意味深长地对老黑说道。
“叼,你才是鸟呢,我是你爷爷。”老黑晦气地冲她吐口唾沫,回应道。
拾荒女人的口音,是河那边的。她出现在村子里的时候,天空阴云密布,蛇一样的闪电正狠狠抽打着天幕。当时老黑正在给收来的谷物搭盖塑料薄膜,一转身,就看见她悄无声息地站在自己身后。
“候鸟总要迁移的,你栖息太久了。”拾荒女人不管老黑的憎恶神情,继续自顾自说道。
“走开,别挡着我。”老黑对拾荒女人莫名其妙的话,采取了最直接的办法,把她撵出了院子。然后关上院门。
事后几天,拾荒女人那张满是皱纹的脸,却一直在老黑脑海里晃悠。
他特意询问女儿:“候鸟是啥意思?”
正在读书的女儿抬头诧异地看着老黑,她不明白泥腿子的爸爸怎么突然询问这个。但她还是翻开字典为爸爸查询。
“候鸟就是随季节的变更而迁徙的鸟,冬天到南方,夏天到北方。”女儿念着字典上的话,怕爸爸不明白,又解释了句:“就象河荡里的雁。”
那些雁老黑是知道的,一到了有霜的季节,就成群结队地扑腾起来,然后排着队列飞向河那边。等到明年布谷鸟叫的时候,又悄悄飞了回来。
“难道说我是一只雁?”老黑嘀着,挥舞了两下手臂,觉得好笑。
老黑的身世说起来有点凄凉,在他还是婴儿的时候,便被不知名的父母遗弃在路边。是村子里的好心人把他抚养长大。
虽然说自己的身世是个谜,但老黑怎么也不会认为自己是大雁生的。如果真是大雁生的,那且不是成了“鸟人”?
鸟人可是一句骂人的话。
女儿房间里的灯光熄灭了,夜已深。空气里还飘着一丝柴烟味儿,灶上还温着热水吧?院外的村路上,传来夜归人的咳嗽,伴着邻家小儿惊夜的啼哭,显得十分静谧。
老黑又点燃一枝烟,眯缝着眼睛深深吸了口。身体里的奇怪躁动再次翻涌。
秋深露寒,他突然十分渴望飞翔。
这是一个荒谬又危险的念头,却又充满了诱惑,对一个在泥土上生活了大半辈子的中年来说。
老黑放下手中吸了一半的香烟,站起身来,走到院子的中间。他左边高高堆起的谷物是一年辛劳的收获,他右边鸡舍里的母鸡在睡梦中偶尔发出一两声“咕咕”。
老黑仰起脸,伸展开双臂,任月光蒙蒙地洒下来,把自己笼罩住。他闭上眼睛,想象自己是一只大鸟。头顶黝黑的夜空里,这时忽然传来一声悠长的雁鸣。
那是一行大雁掠过。
老黑想象着自己追随着这声雁鸣,手臂轻颤,有羽毛裂肤生出,想象着它们迅速连成翅膀。想象着挥舞之下,自己身躯离地。慢慢腾空而起。
他想象着自己正飞翔在高高的天空下面,脚下是自己生活了大半辈子、熟悉无比的院落,它们越来越小,越来越小,连同那些谷垛、那条从茅厕里钻出来好奇地仰望着自己的村狗,连同那些柴烟,最后都失不见。
只剩下大片大片的土地和河汊,只剩下起伏的山峦以及一些模糊不清的城市灯影……
然而就连这些土地和河汊、山峦和城市,它们最后也会越来越小,越来越小,直至消失不见的,老黑知道。因为这飞翔是直入天穹的,直入那浩瀚的星空。它只是一个开始,一个新生。
因为他是一只候鸟。
后记:新闻报道:南河村一村民,昨晚于自家院子里失踪,原因不明。
日期:2012-4-10 15:18:00
第十三个故事
深潭
一村落,临湖。
忽一日,风雷大作,有星坠地,村后现一深坑,入夜,湖水倒灌,坑化为潭。
不知何时,村人渐有风俗,爱把死者棺葬入潭。
年深日久,潭底积有尸骸无数。
斗转星移,又过千年,村人卖田建厂,土地匮缺。
有人聚议填潭,曰可得平地数十亩。
众人称善,旋利用现代机械利器,把潭水抽干。
此时有好奇者缘绳而下,入潭底,大惊。
只见潭底平坦,中有棺木搭盖的巨屋一间。其中白骨或坐或卧,形态悠然,各具姿势。
日期:2012-4-10 15:21:00
第十四个故事
蒲公英
1、
这是一座简单的郊区小院,邻近乡村,旁边就是大片的田野和河流,他之所以看中这个地方,仅仅因为它有一条网线。
搬进来后,他几乎不再出门,整天把自己锁在屋内。只在黄昏的时候,偶尔推开窗户眺望一会。
所有的人都以为他是个作家,在闭关写作。其实不然,他只是在等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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