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夜谈-每天三个故事》
第36节

作者: mustang5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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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座田间小屋前,丹泓持笔而出,神采飞扬,似是刚一气呵成画完一幅绝作,又似胸有成竹,正待落笔作画。全作酣畅淋漓,却留有余地。黄庭坚绘李广,拉弓引而未发;顾恺之画裴楷,容仪添毫则胜。所谓迁想妙得,大抵如是。
  尤其他那双眼,气韵生动,直似真人。
  丹泓浑身大震,定定抬头望向她。她冷冷的目光射来,完全穿透了他。
  那一眼,生离死别。

  丹泓明白,他要死了。
  他仿佛看到,佛手如山,死死攥紧他的脖子,指缝中丝丝渗出血来。殷红触目,恐惧压得他动弹不得。挣扎中,回想饮毛茹血的往昔。撕杀、争斗、求存,他曾活得那般不易。
  可惜了一点一滴累积的修行。
  “我来收你的命!”她朱唇轻启。
  丹泓眼前,刹时飘过一张张凄美绝艳的脸。也罢!死在她手上,甘心。亲手攫夺了无数个大好年华,他没什么好怨。该得的报应,该有的下场。

  可叹曾以为她动情。
  可悲她早知他是妖。
  他最后一次望向窗外,碧蓝的天,素净清澈,曾是他梦寐以求的去处。为什么呵,在流血的黄昏下,天色淤黑如泥,像他曾住过的污浊洞穴。无数扭动的爬虫慢慢堆积在他眼前,穿过七窍,钻进五脏,搬运体内精华。呕出所有夺来的元精,胸腹空虚到被撕裂,他一无所有。
  终于被打回原形。
  他一向以为那是前世。不能回忆,不忍回忆。隐约中他早习惯人的身份,举手投足,他翩然如仙。仙。便是这真诱惑引他出格。集百位处子精魄,藏于画中,汲为己用,就能羽化成仙。摇身一变,他迷惑众生,众生也甘心被他玩弄。
  世人爱的,唯一副臭皮囊而已。他将皮囊修炼得极美,又源源不断,让世间女子,以为能留下不灭容颜。年华只得一瞬能让人恋,而他的笔,铸就生生世世,焉不使人趋之若骛?
  可这生生世世,仍是谎言。他黯黯想。轮回不醒,对他这个永堕畜生道的异类,出路只有不择手段。

  偏这生死关头,遇到命中魔星。他爱上她,偏画不成她;她不爱他,却能将他的精气神,毕肖地落于笔端。这是怎样的讽刺啊。
  “为何你要逼我!”他悲愤一呼。原可聚体内元气,做最后一击,但一看到她,所有的不解与怨恨,尽化苦笑。一寸寸地冰,冻到麻木。他便不死,知她有弃他的念头,已无法活。
  素萱被这一问,问到茫然。为何?那缘由演至此刻局面,业已不再紧要,唯,她停不下来。被执念推动,认定了对错的她,停不下来。她怔怔地问内心,是否被那生出的不忍搅得不安。又很快压下这妄念,拼命地告诉自己,他是妖,绝不能心软。
  有多少眉梢眼角自以为是爱,有多少一颦一笑想当然是情,可一旦眼睁睁看清烟消云散,丹泓方才悟了。一切令他挣扎的爱恋,不过如他笔下虚幻的皮肉,何处来,何处去,终究成空。
  魂魄一丝一缕飘渺成烟,轻柔无质,如他虚虚落落的心。无论如何用心,都不能在她心上留下分量。谁会记得随手拍死的虫蝇?卑俗到不值一顾。既如此,他去也罢!
  他黯然决然投向画中。
  那幅画犹似吞吐烟云的蚌,一吸一吐之间,已收了丹泓,静静地,还原成死水不惊。
  争了几百年,又如何?功亏一篑。终是舍不下凡心,也活该是这宿命。丹泓枯朽的皮囊,似断壁颓垣轰然瘫倒。多少女子爱慕的皮毛,忽余下浓血枯骨,不堪一看。

  素萱呆呆立着,一瞬间地老天荒。
  她的心被什么东西,一勺一勺地剜去。转眼生,转眼死,一纸画卷,收拢残生。她究竟是锄妖,还是伤生?
  眼前一切,犹如梦境,她伸手,可人已不在。
  持香而回的绿屏睹此惨状,骇然厥倒。之后悠然转醒,先是惊怕,魂安魄定后,又噼啪落泪。素萱懒问缘由,却知她自己,也有泪欲倾。
  说不清。
  唯有避开那画,怕见那相思欲狂的眼,变作刻骨铭心的恨。
  当晚,桓家举家搬迁,远避他方。老父疑家中仍残了妖气,又恐丹泓的同党寻仇,加之一代国手死得不明不白,自要择地避祸。素萱想,搬了也好,胜过整日对那庭台楼阁,无处不有他的痕迹。
  但,躲得了眼,躲不开心。

  于三千里外的荒僻小城中,素萱倚窗而望。日坠西山,满天红霞,却似血光,充满不吉利的意味。恍惚中,又见他的眼,目不转睛,揣摩她的心意。她一慌,回首,书架上厚厚一叠画作,刺痛双目。那是他心爱的百美图。
  闲时,她在那幅绘有丹泓的稿上,淡墨晕染一树梅花。花繁枝劲,疏影斑斑。起初,偶落三两点花瓣于泥上,怕他寂寥,又渐添了一汪溪流,花随流水去,颇有点自伤往事的意味。
  她不禁忆起那首《江南好》,仿佛成谶。如果梅是她精神,两两相伴,或他于画中,仍不寂寞。
  可到底,意难平……
  日期:2012-4-16 10:35:00
  第二十九个故事
  眼儿媚

  她和他是邻居,她是大户人家的小姐,确切地说,是他的东邻。只是有一次她折花的时候,被骑在马上的他看到,见他容貌俊郎,形神潇洒,不由从此情愫暗生。只是大户的小姐只能养在深闺的,不像男儿家可以终日出门玩耍,她唯有每日坐在秋千上听他的“的的”马蹄声。也偶尔见过,在春日拾翠的野外,看到他和一群艳妆的女子饮酒玩闹到一处,她原以为他会过来和她招呼,他却没有。回来后,更是终日害了相思,终于有一天,在市里见着了,她说,我给公子绣了个荷包,他昂然而立,他说,给他绣荷包的人太多了。她只得说,我喜欢你,你可愿娶我?只因为先爱上,她不得以。他无语,然后望了她许久,她在他的目光中红着脸低下头去,却听到他说;“我喜欢体态风流,眼波极媚的女子,你不是我要的那种。”心里只觉痛,在痛苦中感觉到他策马离去。

  于是,在每天的晨昏,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已,越来越觉,眼睛虽大,却真显呆滞。怪不得他不喜欢,心里想,明日去找戏剧师父,学飞眼。学的很认真,师傅要她连着几天盯着鱼缸不动,她也去做。吃了许多苦,终于学成了去见他,她问,现在可以了么?他哈哈大笑,说:“真正的妩媚是天真的,又岂是学来的,我喜欢狐狸一样的女人,除非你变成狐狸。”又一次伤了她的心,可是痴到极处便入了魔障,她在心里说,那我就变成狐狸给你看!

  是那样坚决,去寻仙问道,找寻由人变成狐狸的办法。许多人笑她已傻,已疯,她视若无睹。她一定要得到他的爱,今生不可,那便来生。终于有一天,有一个人跟她说,若想变成狐狸,首先你得死去,然后通过轮回转世,选择来生做狐狸,再修炼千年,变成狐狸精,你就可以达成所愿了。她豁然开朗,欣喜若狂,但是那个人说,我这只是道听途说,我也不知是否有轮回转世,有人仙妖三界之说。她已经听不进去了,坚决地要去实施。

  开始绝食,不管亲人怎样的劝阻,终于在第七天死去。在呼喊哭泣声中,只觉自已飘飘站起来,跟着前方一黑一白两个无常走去。走到奈何桥,她故意地不去喝孟婆汤,不饮忘川水,只为了记住前生的那个人,那个不顾她的爱,喜爱狐狸精的男人。
  在阎罗殿,阎罗问她,你年纪轻轻,又生在官宦之家,为何自已了结生命,她答,做人太苦。前面又有声道,既如此,下世你愿做什么?她极快地说,我愿为狐。只几个字,却是历尽了痴心和痛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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