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透过个性的表象，每一个人都一样。”韩东沉思片刻，接着说：“只存在‘得到’或者‘失去’。贪婪、妒忌、愤怒、仇恨、痛苦……任何一种情绪皆来源于此，人性毫无例外地一样丑陋。”
　　他点燃一支烟，在高黎贡山的晨曦中。

　　“很小的时候，我就明白‘失去’的痛苦。当时物质匮乏。七十年代末，父亲老家的各种负担直接造成家里的赤贫。曾经有很长的一段时间，我有一个崇高的理想：盖一所房子，面朝大海，屋里挂着火腿、香肠，布满整栋楼楞和大梁。但那仅是一个美好的愿望。
　　那时候，我喜欢吃一种糖，袋装冰糖，方方正正的一颗，晶亮透明，有着简单纯粹的甜，仅卖八毛钱，但家人很少买，偶尔‘得到’一颗，拿在手里总是舍不得吃。从来不咬，含在舌头尖儿，慢慢添吸，这样可以维持很长、很长时间的香甜。但是，无论有多长，糖终归是要吃完，从硬硬的一块变成空无。那一刻，心里就空空荡荡地难受，可以说是黯然销魂，深刻地体会到了‘失去’的滋味，从‘甜蜜’到‘悲伤’。”

　　他嘲笑。“人生就是这样。不断地‘得到’然后不断地‘失去’，最后化为空无。”
　　“我常常在想，世间的事是不是都这样，‘得到’的精彩仅存在一瞬间，其余的时间只剩下对它的憧憬和回忆。或者说，那一瞬间也仅是一种虚幻，人其实只拥有‘失去’。”
　　“唔！面对‘失去’最好的方法就是学会‘放弃’。”
　　“那是相对而言。你被‘放弃’过吗？知道那种滋味吗？”
　　林正清心中一痛，从某种意义上讲，失忆之人也可以说是被世界遗忘的人。
　　“我就是曾经被‘放弃’过。被家庭，我所依赖的那个家庭。”
　　韩东露出一个尖刻的笑容。

　　“我八岁那年，有一天晚上。在家里那张吱吱悠悠摇晃的木饭桌上，摆出了我记忆中最为丰盛的晚餐。肉、鱼、鸡，满满一大碗鸡肉，连汤带肉汁，都是我梦中的美味。狼吞虎咽中，父亲抚摸着我的头，微笑说‘你想要个弟妹吗？’，喝着鲜美的鸡汤我使劲点头，‘你妈怀孕了，过不久就会有个弟妹和你玩。你喜欢弟弟还是妹妹？’我专著吃喝顾不上回答。这时候，听到母亲幽幽叹了口气，似乎心情复杂异常。我在拼命吃喝，但却知道那是为什么，就算有多复杂，就算我当时只有八岁。”

　　韩东悠闲地抽着烟，笑笑。
　　“父亲工作的医院有个猥琐的同事，就是常见那种卑鄙无耻的人，他幸灾乐祸地告诉过我，在我脑袋里有一颗从出生就有的肿瘤，已经渐渐肿大，我已经无药可救了，早晚两年就得死。他说：‘你父亲向组织递交了个报告，特申请准许再生第二胎。小杂种！你知道不？你被你爹妈无情地抛弃了，哈哈～’。”
　　“哈！喝完鸡汤，我满意地哈哈大笑，奇怪自己为什么没有流眼泪，只是抹抹油光可鉴的嘴，回屋睡觉。那一夜，我第一次失眠，除了胃，全身冷得很难受，心头不断盘结着一件事，买包耗子药毒死所有的人。”
　　“后来呢？你没有真的投毒吧？”
　　“哈哈！那会呢！我只是个小孩。”韩东眼中闪动着一丝狡残。“命运自有安排，它只会无常地作弄人。那个鸡吧肿瘤后来不见了，我一直好生生地活到现在，而我母亲却死了。她去怒江贡山县一所乡村学校采访，晚上意外发生火灾，因为挺着大肚子，最后她没能跑得出来，连同肚子里娃儿一起烧成焦炭。是不是很意外？真他妈的意外。其实我很好奇，肚子里的那段炭灰的性别，是弟弟还是妹妹，你猜猜？”

　　林正清皱皱眉。
　　“我常常在噩梦中看到一个黑漆漆的婴儿站在家里，在角落中哭泣。我不由自主地慢慢走近，他就突然转过脸，烂脸，一张什么都没有的烂脸，嘴缝喃喃在动，叫我‘哥哥’呢！”
　　“你好恶心！”
　　“很多东西，似乎是是世事难料。然而，他妈的根本不是这样。”韩东突然有些激动，手臂上扬，指着上天说：“他们故意这样安排，绝对是故意的。”
　　“他们是谁？”林正清吓了一跳。

　　“看见那只毛虫了吧！有一根草梗在拨弄我们呢！谁也看不见，因为我们只能发现一个狭窄的平面。”
　　林正清摇摇头，韩东这样的言语近于荒谬。
　　韩东凝视着森林中那片迷人的废城，阵阵发愣。阳光射下来在他高挺的鼻梁下形成一道浓重的阴影，嘴唇抿成刀刻般的一线，神色古怪。
　　“在想什么？”
　　韩东缓缓转过头，嘴角牵动笑了笑说：“要使全部人消失其实很简单。”他抬手在脖子上方一横，显得似乎这样是十分快意至极的事情。“就像吃完油腻的快餐后擦擦嘴。”
　　林正清一凛，心脏不由自主地狂跳几下，韩东说此话的同时，专注的神色里带着一种莫名的残忍。

　　日期：2008-11-20 10:45:00
　　55. 超级病毒
　　“人类就像细菌，在世界蔓延，腐蚀着每一寸土地。是应该彻底清除这些毒素的时候了，消亡人类，还原这曾经美丽的世间。”
　　韩东尖刻地笑笑。“知不知道在什么情况下能造成大类大量死亡？”
　　“战争？”

　　“不够！”韩东摇摇头。
　　“是有一种东西，人们叫它‘病毒’。但我认为它正是上天的特意安排。因为‘病毒’的存在，才控制住人类腐败的繁衍。”
　　“1918年，突然出现一种怪异的疾病‘西班牙流感’。病人发病几天后，就会因为肺炎窒息而死亡。在不到两年时间里，世界六大洲，有超过20％的全球人口受到传染，5000万人死亡，比第一次世界大战中阵亡的总人数还多。嘿嘿！真痛快！这其实就是老天的一次警告，可惜后来它突然消失了。”
　　“你说的是禽流感病毒吧？前几年，科学家已经拼出了这种病毒的八个基因序列，他们把重制的病毒注射到老鼠体内，结果老鼠两三天就死了。这些年流感病毒不断在变异，在全球传播，非常厉害，但现在已经有了有效的抗病毒药物。”
　　“有效药物？哈哈！”

　　韩东大笑，笑到流泪，就像听到一个天大的笑话。
　　他抹抹眼睛说：“流感的重新大爆发势在必行，只是个时间问题。而且这一次，人们已经没有机会了，丝毫没有。”
　　“为什么？”
　　“禽流感病毒天生就是为了人而出现的，人类对这种病毒没有丝毫免疫力，它能够从动物传播到人，而后感染，立刻死亡。现在勉强能控制，仅仅是因为病毒还没变异到能够在人与人之间传播。一旦发生人传人的情况，那就是人类灭亡时。”
　　林正清惊问：“那会发生在什么时候？”
　　“快了！最多两三年，一种完美的病毒就要产生了。它们变异速度非常快，远超想像。还差五六个变异步骤，新型禽流感病毒就会变成能在人与人之间传染的超级病毒。也就是说，世界末日就要来临。”

　　这是危言耸听，林正清摇头。“现在的医学水平这么发达，定能研发出有针对性的新型药物来控制病毒。”
　　“嗯！世界各地的医疗研究机构都在作最后的努力，澳洲已经开发出针对禽流感的一个变体H5N1病毒的疫苗。但对付最终会形成的完美病毒的疫苗，至今还没有面世。哈哈！这次大家都要死定了。你、我、他，世界上任何一个人。哈哈……”
　　韩东继续大笑，好像假如那一天真的来临，令他十分快意。
　　他是一个变态的人。
　　过了半晌，韩东停笑，接着说：“除非发生一个意外情况，才有可能改变这一切。”

　　“什么情况？”
　　韩东迟疑片刻。
　　“目前，有一个生物制药研究中心正在开发一种新型转基因疫苗，据说能对付完美的禽流感病毒。”
　　“哦！在那里？”林正清忍不住问。
　　“答案在于你。”

　　韩东语出惊人，怪异地看着林正清。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