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季德似乎觉察到什么了,话锋马上转到这边:“医疗方面的事情更多,从刚才这个同学回答就反映了老师的问题。养不教,父之过;教不严,师之惰。学生出了问题,老师先打五十板。看看我们一些年青大夫整天干什么就知道能带出什么学生了。早晨上班,除了进修大夫,我们本院大夫有几个能七点半以前准时到的?连今天大朝会常规要求七点半准时开始都是稀稀拉拉的。医疗工作的基本功什么?不仅仅是扎实的理论和临床知识,还包括准时。时间就是生命,不能准时赶到救治现场,再好的技术也没有用,所以准时才是医学的精髓,才是最最基本功,我们这个科为什么能成为省重点科室甚至在全国都有地位,你们看那些老专家老教授那个七点半以后才来病房?那个不是以病房为家,一心用在患者身上?68年春节前一个青海的病人出差准备返乡时从楼梯上摔下到我们门诊看病,单主任让患者拍片去了,结果到下班了还不见病人返回,他怀疑病人自觉没事可能回家乡了。硬是自己骑自行车跑到火车站让车站反复广播才从将要开动的列车上把患者找下来,结果患者一返回医院就昏迷了,单主任立即给他手术清除颅内血肿,抢救了病人一条命。让家属和单位感动不已。再看看我们现在的一些大夫,把心思都用到什么地方了?你一个小大夫,要名片有什么用?上面电话、BP机、家庭住址都一清二楚,一个一个病人的发,用意何在?这是医疗常规吗?还有一些大夫现在颠倒了,不是对患者如亲人,而是对药商厂家医药代表如亲人,整天和他们打得火热,能有什么好事?……”
她越说越激动,对一直看手表的万相龙和科护士长视若无睹,继续刀刀见红:“……而且自己不好好学习业务还阻止别人上进,整天吹吹拍拍、搬弄是非、诬陷忠良、推井下石。这样的大夫怎能有心思钻研业务治病救人?这样的人又怎配做一个大夫?不要看我不经常来我们科,但我心里比谁都清楚,我眼睛瞎,但心不瞎!……”
她揉了一下她那只半瞎的眼,继续说:
“……小万,你和袁主任要抓一抓这个科了,不能整天只看业务量,不注重医德医风教育,医德医风比业务更重要,我们这个科以前可一直是全院全省的医德医风先进科室,我是看着你们和这个科室一起长大的,我不能看着不管,让它在你们手里掉下来。要树立正气,表扬先进,像冀大夫每天都是七点前就来到病房、很晚才回家,对病人关心体贴,态度亲切,从不计较自己的得失,就应该支持鼓励,为什么就不能被科里评成先进模范?……”
她看了一下挂在护理站墙上的钟表,七点四十九分,“时间到了,下次检查时我再说。”
侯赛看了一下万相龙和胡斌,又看了一下科护士长,他们眼神里会意一笑,他心想:“‘文丨革丨’遗风啊!与人斗其乐无穷!黄土埋到脖颈人了还‘斗’志不减、口诛笔伐的,真该再来次‘文丨革丨’把她再发配一次,把另一只眼再弄瞎。这个瞎老太太,七八十岁了,为什么还不退休?……”
冀梁却有点眼眶湿润了,他和刘季德接触并不多,也从来没有像别人似的和她故意套近乎。他只知道她是医院元老、脑外科的第一任护士长,从美国留学回来的带学位的护士,原来是基督徒,回国后在很多方面发展了国内的护理学事业,再加上高尚的医德医风,曾获得了南丁格尔奖,现在还是医院名誉副院长,终身护理部主任,连现任院领导都对她敬畏三分。据说她回国时年轻聪明漂亮,曾是很多人追求的对象,但不知什么原因她却始终不为所动,终生未婚。据说直到她“文丨革丨”期间被下放到宁夏时夜间出诊时一脚踩空掉到山涧里把眼前撞得半瞎,即使美丽不再时,也还有以前追求过他的男人向她求婚。
自从上次所谓的“医疗器械回扣”事件被“讯问”后,冀梁的心情变得极坏,更加沉默寡言了,心理斗争激烈,一方是强者的自尊—不行,士可杀而不可辱,必须搞个水落石出,甚至赵宏伟的手术情况;一文是沮丧的自卑—算了吧,能忍自安,自己远不是别人甚至其背后国家机器的对手,自己不做亏心事就行了。而且自己已经成为远不适应这个圈子了,已经成为他们必欲拨去的钉刺了。昨天他刚收到美国依阿华大学让他作博士后研究的邀请信,他想趁现在自己基础实验搞得很前沿而且国外也正需要这样的人才的时候出国去吧,既可以在自已和科室关系不太僵时全身而退,也可以让自己的宝贵时间不再浪费到这种人为的“内耗”中。
不过,真的要离开自己国家,他还是有点犹豫的,他的眼前总是闪动着父亲去世前望着他的那种眼光,那是一种期盼和嘱托,他不知道父亲如果活着是否会同意他出国去,不过他知道他们那一代的赤心报国同仇敌忾是不会允许自己的后代为与他们曾经刀血相见的国家服务的,而自己的身体中有流着父亲太多的血。这些天他老是做梦,梦见年迈多病的母亲和从小见过的那些病人和家属的痛苦表情和哭天动地的哀号。一边是感情的维注,一边是工作的窘境,他在犹豫痛苦中沮丧振奋、振奋沮丧……
人在困难时是最容易被感动的,那怕只是一个眼神或体势,刘季德的话立马让冀梁潮湿的眼睛把自己沮丧的心房给湿润了。
看着刘季德端雅面庞上那只无光的眼睛,冀梁心底的神经被触动了:不管别人怎么样,目前要紧的是先把赵宏伟的病情诊断清楚,既然袁家绶主任有了指示让做CT,就离明确他的病情接近了一步。至于其他人让他们自己折腾去吧,他现在最不能容忍的是每次查房看到赵宏伟的痛苦表情,自己却无从下手。
日期:2009-01-27 22:58:49
28
查完房后,冀梁在犹豫如何尽快把赵宏伟的CT片子拍了的事。虽然袁家绶指示了,但万相龙在大朝会上让胡斌主管这件事,他便不好太过主动。从一个简单的CT片子万相龙都要在会上布置,他隐约觉得这坑水越搅越深,越搅越浑了。而且他根本猜不到背后都是那些手在上下摆动,看不清水里有那些珠宝值得人们去搅动打捞。当然,如果说他头脑简单到对一切毫无察觉,那是对不起他的智商的。只不过他不想把人想的那么动物罢了。他想即使有人为了整治自己,但作为一个医生,作为一个医生应有的道德底线,还总不至于拿患者的疾病和生命作为剑盾吧?
这些让他不得不谨小慎微了一些,他觉得自己目前最好是在尽到自己一个医生的良知上,在对病人没有明显损害的前提下,按照领导指示、按照科室诊疗程序进行。他现在先要做的应该是做好CT核磁前的所有准备工作,免得措手不及和给人以口实。所以他让陈大夫将赵志刚夫妇喊来,交代了要准备做CT的事以及可能出现的一些情况,既是安慰他们,也是例行规程。
赵志刚夫妇无言地听着,只是一个劲地点头同意。他们现在很少言语,在举目无亲的这里,他们唯一能依靠的只有医生的治疗。因为病人对医生的依赖和信任感是天然造就的,就像溺水者对待每一只伸向自己的手一样。虽然这次手术后科里的医生护士态度大好,但他们感到这里应酬平抚的成分太多,是否交心为自己着想他们还是能够感觉到的,所以对冀梁的们从来言听计从。当然他们更期盼着的是通过做了CT诊断明确后,儿子的病情便好转治愈。所以在冀梁给他们谈话中他们几乎不假思索地默许答应了一切,毫不犹豫地在需要签字的地方签字了。
赵志刚签字的笔还没有离开纸面,胡斌就急急忙忙地来的了医办室,脸笑的像羊肚似的,一进门就对冀梁热情地说,冀大夫,我给放射科联系好了,今天就能给赵宏伟按照急诊把CT做了……
他看到正在签字的赵志刚,便又带点讨好地说,你老兄真能干,我那里刚打完电话你这里就准备好了。
然后他又对赵志刚说,怎么样?我给你说过吧,让冀博士管你儿子你就尽管一百个放心吧,他技术高超,保准能治好你儿子,交给他你就一切都不用管了……
这话在旁人听起来是对冀梁的称赞和恭维有加,但冀梁却有种要吐要暴的感觉,不是他多心,他觉得这话从胡斌嘴里出来就有味道了,这不是明显的嫁祸于人吗?还不如说你儿子的病要治不好就找冀梁算了。
不过他没有发作,这些年的人生经历他明白了一个道理:和小人较真的人是没有好下场的,在小人面前谁都永远是失败者,避开他们便是最大的战胜他们。
让冀梁琢磨不透的是,胡斌为什么会一反曾经强烈反对赵宏伟时的态度,他不是一再说不需要做CT?不是反复以住院总的身份强调要减轻病人负担吗?现在他是那根神经搭错了?如果仅仅是他履行住院总的职责,冀梁倒放心了,他是否另有所图呢?
冀梁不敢深想……
日期:2009-01-28 00:00:06
29
胡斌今天心里却像吃了春药一样兴奋不已,恨不得见了个墙洞都要流口水,尽管他表面上仍然人五人六豪爽雄放没心没肺的样子,但内心里它比谁都要焦急和用心。一年一度的职称晋升评审就要到了,今年他的主治医师刑期已满,但他的论文还没有凑够。没有人比他更知道今年晋升职称对他到重要性了。
【网站提示】 读者如发现作品内容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 非常感谢您对易读的支持!
举报
© CopyRight 2011 yiread.com 易读所有作品由自动化设备收集于互联网.作品各种权益与责任归原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