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11-03-23　04:00:08

　　非人（6）
　　茅屋的内部和外表一样简陋朴素，木地板上铺有草席，纤维粗糙，占据了整个地面，靠里有一个矮脚木案，上面摆放着乌黑色的木鱼，袅袅腾升的香炉。除此之外，屋内空无一物，而且除多多之外空无一人，并没有所谓的渡空大师。
　　多多疑惑片刻，看到内墙上有道滑门，便走过去拉开。触摸到木门手柄的一刻，她忽然感到有些恍惚，就像躺进温热的泉水，每一寸肌肤被温水浸润，全身飘飘然的舒坦。
　　耀眼的光亮从打开的滑门后强烈照射，包围了多多，瞬间让她陷入盲视。极致的光明和黑暗同质，让人的感官实效，一片空无。
　　亮光渐弱，柔和，周围的景物从淡到浓依次清晰。短暂的失明后，多多看清了眼前的情景，蓦然僵住。她没有移动身体仅是打开一道门，但在光亮过后身处的场景却跳转了一个新的空间。
　　一间半环形的现代房间，酒店陈设，大床、沙发、衣柜、床头柜，桌子上的花瓶里盛开着百合花。浅色的帘布，玻璃落地窗外的远方是海湾，层层海浪翻卷至岸，拍打着岩石，无声，但可以想象假如推开玻璃门走到露台上，“哗哗”的海浪声立刻传到耳边，在平静里涌现慌乱。

　　这是Novetel酒店的房间，多多的记忆深处最深刻最熟悉场景，曾经无数次出现在她的梦里，现在，它真确地存在了。真实的梦境？多多全身软绵绵地向前迈步，像踩在云端。
　　百合花的香混合着独特的海水气息……夕阳渐沉，快要坠入安达曼海，阳光透过玻璃窗斜射，橙黄色暖洋洋地布满房间……一切的一切，如刀刻肌肤刺痛一样真实，多多甚至感觉到，下一刻，苏浅也许就会出现在她身后，用有力的手臂环抱她的腰。她这样恍惚想着，紧张到窒息。
　　“来这里！”
　　露台的玻璃门忽然滑开，海风吹拂窗帘飘舞，一个窈窕女子对多多招手，纤指素白。转眼间，女子又退回露台，背影绰绰，躺靠在藤椅上。

　　突然而至的人声打破平静，将多多从极度迷乱的意识中拉回现实，假如这是实景而非梦境。她迎着风拂开窗帘来到露台，隐约听到海浪声，湿润灼热的空气充斥全身。挑空在房间外的露台上依然摆放着两张藤蔓躺椅和一张茶几，夕阳漂黄了白色的石栏杆。
　　多多坐在躺椅上，同对面的女人有一臂之隔。
　　女人赤足，一身长裙，裙摆上印着浅色的牡丹花图案，线条简约，和女人柔美的脸轮、随意而挽的发束一样，舒服悦意，是多多心仪的装束。
　　女人的笑容清甜，伸出柔荑抬起茶桌上的水壶在一个杯子中注水，示意多多品尝，柔和的眼神，似乎和她相熟已久。“靠在在窗口，品一杯清茶，看日落海面，壮观，有别样孤傲的美。”
　　“我……我怎么会在这里？”多多涩声问。远远超出想象和常理的情景让她怀疑自己已死，灵魂飘荡，蓦然来到这儿。
　　女人说：“梦的空间，雪山、密林、湖畔、嚣市、沙漠……你想象中的任何景色。”她手指海湾说：“但他认为这才是你最想来的居所。”

　　多多问：“他是谁？”
　　女人说：“你想是谁，他就是谁。每一个男人，在杀、盗、淫、妄、傲、嫉、嗔、暴之外，内心角落都藏着一个地方，盛满女人的梦。”
　　“喔！”多多闭眼，揉捏太阳穴，抚慰错乱的神经。前一刻，她还在寺庙中烧香拜佛，求签，为什么转眼间步入神幻？难道在打开门的一刹那，她被人从后面用大木棒敲晕，塞进麻袋，扔在飞机上，火速拉到普吉岛，卸在Novetel酒店？为什么？
　　“你自在山中，因缘见我。”女子的声音重新使多多睁开眼睛，看见她从自己手里拿走竹签。“情非因果，缘定生死。每一个凡人未尝不是如此，不舍赘物何来清然？”
　　女人异于常人的话语充满禅机，多多醒悟问：“你是谁？渡空大师？”
　　这话脱口而出后，她才发现荒谬。不料，她见到女人双掌合拢，低声念了一句佛号。“我是渡空，渡空是你。”
　　夕阳暮垂，女子神色肃穆，周身光洁弥空，光芒流转波动整个空间，似幻疑真。恍然间，多多忽然明白，女子原是自己内心的影射，眼中的场景即是由心而幻，在迈进茅屋的一刻，她亦步入心境。

　　是渡空大师超凡的法力造就的吗？神通普济，无须面见就能直接明心。
　　女人微笑点头，赞许她的领悟。
　　多多释然，不再惊讶事物的虚真，尽力平复起伏的心潮。“请问大师，我为什么会幻见这里？”
　　女人说：“已了然之事，尽可扣心自问。”
　　多多默然，这里确是自己魂梦缠绕的地方，心里一直追寻不忘，刻骨铭心。
　　“他还在吗？活着还是已死去？”多多心里纠缠着这个疑问，却不能开口，不敢问。女人知道她的心思，说：“过去已去，此时即逝，未来未至。何必挂念？”
　　“但我真的很难受。”多多流泪说：“每时每刻我都在想他，我以为到死才能忘记。”
　　女人说：“想他，他就活着，住在你的心，与你同喜同悲。”
　　“同喜同悲……同喜同悲……”多多念着这句话，心里悲喜交绕，愣神许久后才渐渐平和。爱他，就像他的爱，绝顶的幸福伴随着可怕的痛苦思念，无法割舍，无须抱怨。
　　时间停顿，夕阳依旧。
　　“你有何欲求？”
　　多多摇摇头，躺靠在椅子上，闭上眼睛，无论看和不看都一样，所有的东西都刻在她心上。风继续吹，浓烈幽静，但愿此刻永存。
　　她在海风里酣睡，手臂垂下来，手腕上的珊瑚手链碰撞，发出微乎其微“叮”的声响……梦境蓦然穿越时空，回到从前。
日期：2011-03-23　04:02:21

　　多多的梦一片洁白，有若四月的patong海滩上的白沙。纯净的阳光随着水雾落洒，梦幻的耀眼。

　　她走在水边，浪花夹着细沙摩挲脚底，酥麻得像在挠痒痒，身边是疯狂嬉闹的人群。海滩上的泼水节，每一个人的脸上都是一样的微笑，手拿红、橙、黄绿的小盆，跳跃、尖叫，将凉凉的海水挥洒出，淋在他头上，洒在你脸上，或从沙滩衫的领口倒下来，调皮地掀起短裙，让人无法躲避。
　　她很快融入人群的狂欢。摔倒了，把头埋在沙堆，起来、追打、泼水，最后和他撞在一起。抹去海水，她蓦然看到了他。
　　男人依然有着柔软凌乱的黑发，紧贴光洁的前额肌肤，大男孩的羞涩和干净的笑容，天空中栩栩明亮的阳光，让人颤抖得说不出话，她呆呆地望着他。
　　“对不起……”男人微笑着抱歉，嘴唇合动，目光清澈见底。但犹如七彩泡沫坠入深海，他很快又不见，在人海中消失，无影无踪。人群狂欢依旧，节日的水花四处飞溅，多多显得遥远而孤单。
　　莫名地失落，她漫无目的地穿过Patong海滩，直到走上北端一个十几米高的悬崖上，名叫Baan Rim Pa餐厅，再次见到男人。独自一人，他坐在靠窗户的位置，趴着木栏，直面大海，欣赏安达曼海湾的落日。
　　她猝不及防，心慌意乱，故意和他间隔很远坐下来，看落日无可避免地坠向海底深处，余晖在木楞上一寸、一寸移动，敏捷得让人心悸，最后陡然消失。光线朦朦胧胧，看不清远处他的面容，海面上点点渔火，发着橘黄的光划出一条条优美的弧线。
　　宁静的美宛若隔世，与时间无关。
　　一杯香浓的咖啡突然摆在她面前。
　　脆香煎鱼、咖喱猪排、冬荫功汤、沙拉，还有一碗米饭，一样样地放下来。餐厅服务生指着远处的男人调皮地笑，递过来一张小纸条：“日落不能充饥，无论多美。”
　　她假装生气，回头瞪着男人，不再刻意矜持。烛火跳动，男人终于走过来坐在她对面，绅士地笑笑。他换了沙滩休闲服，穿着深色的正装，坐在素雅的餐桌边有别样的从容。
　　她说：“你喜欢偷偷送女孩咖啡？”
　　男人抱歉地笑，并不介意。
　　她问：“既然送了又不说话，在想什么？”
　　“看你吃东西的样子。”男人依旧笑着，专注地望她。“奇怪的女人。欢闹的时候富有感染力，但安静下来却和落日一样孤寞。”
　　“你注视了多久？”
　　“从你进餐厅开始。”男人耸耸肩说：“靠在在窗口，品一杯清茶，看日落大海，壮观，有别样孤傲的美。”

　　“呵呵！说话像吟诗，酸死了。你从那里看出的孤傲？茶水还是窗口？”
　　“你的头发，还有说不明的感觉。”
　　“头发？”
　　“嗯！漆黑爽直的发丝就像它的主人一样，有着难于捉摸的迷人，能让所有的男人沉默。”
　　“你好像很会哄女人开心？”她低头避开他的目光，刀叉撞击杯盘的清脆声响让漂浮的思绪找到了真实的落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