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觉得老爸讲的真有道理，跟朱哥那群狼在一起，又一次突然听到这么阳光的东西很有震撼力，甚至有不适应感，就像在一个幽暗的房子里突然射进来一些阳光，非常温暖——但都是废话，绝对正确的废话。跟励志故事，读者杂志，以及我经常跟学生讲的一样，我已经沉溺在一堆污泥里了，老爸，对不起，你可能也救不了我，在我玩厌这花花世界之前。
　　半夜，老爸走过来个我盖被子，我在沙发上撒娇道：“爸，我睡不着。”

　　爸爸笑道：“多大了，要不要爸爸给你讲故事啊？”
　　我道：“好啊，讲鲁提辖拳打镇关西。”
　　爸爸抚着我的额道：“你想听，爸爸就讲：鲁提辖就是鲁智深，有一天，他在酒楼喝酒……”这个故事，我八岁那年就可以倒背如流了，连我老爸在哪里会停下来，我都知道。爸爸问：“你猜鲁智深要了十斤什么肉？”我回道：“不知道。”爸爸道：“十斤肥肉，剁得粉碎，然后…….”然后我就睡着了。
　　第二天去给爷爷、大伯拜山，这天下着小雪，但老爸还是坚持要上去，踉跄着挪到了坟前，点上了香烛冥纸。爷爷是我们柴家的骄傲，民国时期湘雅医学院第一批大学生，哪个时候湘雅比协和都出名。爷爷通五国语言——这对于英语都没学好的我，简直就是个神话，后来做到了益阳市中医院院长，打右派时被引蛇出洞，从此柴家没落。大伯从一个半少爷变成一个穷困的大家庭支柱，也是吃够了生活的酸甜苦辣。因为家传岐黄之术，还是很多人来看病的。技术不错但出身成分不好，饱受打击，后来政策好转，积极入党，结果在入党申请书上想写：我爱党爱国，结果一不小心第二个爱字漏写了，政策好转了照样被开除。从此与烟为伴，戒烟三十多次，未遂，死于肺癌。

　　爸爸道：“都是好人啊，我为他们骄傲。柴米，你一定要少抽点烟，你叔叔也检查出肺有问题，我是早就有问题了，都懒得去检查。刘芸，你帮我监督他了。”
　　我道：“爸爸，你也是，不舒服一定要尽早看病。不要像我小时候一样，胃病来了都忍着，留着钱给我买肉吃。”
　　爸爸笑道：“那时候做父母的都这样，大家都没什么钱。我们柴家从你爷爷开始就在衰落，你可能是柴家比较有出息的一个。你记住，不管什么时候，我们柴家都不害人，都只帮助人。我家的人一直都坦荡荡的。留作金山给后人，后人可以花个几年；留个清名给后人，后人可以骄傲一辈子。柴米，你要学会善良，那就是福气。”
　　我点点头道：“知道了。我会的。”
　　这时，我接到了朱哥的电话，我悄悄走远道：“朱哥新年快乐。”

　　朱哥问：“你也快乐，你昨晚发短信给我，说让我小心点张子康，是什么意思？”
　　我道：“我在火车上碰到张子康了，他要勒索五十万，并且不知道从哪里知道你是拆迁主谋，可能准备暗杀你。”
　　朱哥道：“你怎么看。”
　　我道：“干掉他。五十万，开玩笑，这价钱可以请个境外杀手，两个境内流寇了。”
　　朱哥道：“不用做这些违法的事，成本太高，他自己找死怪不了别人。我们设个局把他引出来，让丨警丨察抓他，下半辈子就让他在监狱过好了。”
　　我想到他的刀法，浑身后怕，道：“万一只判了二十年，他出来怎么办？何必留这个后患。”
　　朱哥道：“扯淡，二十年后他已经五十多了，我们捞够了自然移民了，我听张哥说温哥华的华人到处都是，很多有钱人都去了，还有澳大利亚也不错，有些城市，讲中国话都没问题，不用学英语。我都出国了，他去哪里找我？”
　　我道：“移民?好，做人就是不能善良。最好连医院里的张子建也找个罪名弄进去，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朱哥道：“我跟四爷、张哥商量一下，你也早点回来，拿南水的事情需要人。还有南太平洋大学居然让我去考试，考个什么，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多好，还做了一张试卷，你帮看看，能及格吗？”
　　我道：“好的，过两天，我就回去。”
　　下山后，外面下起好大的雪，白茫茫一片好干净。我道：“爸爸，还记得小时候你带我去青龙岛堆雪人吗？我们堆的雪人总是最大的，比谁家的都大。用木炭做眼睛，用红萝卜做鼻子。那时候真幸福。”

　　爸爸拉起我的手，道：“走，我们现在就过去。”
　　我道：“开玩笑吧，这么大雪。再说我今年多大了，爸爸你这脚能行吗？”
　　爸爸道：“你多大都是我的小米。没有问题，现在就去。”
　　我道：“神经，不去。”
　　刘芸道：“去玩玩嘛，我们看着点爸爸好了。”
　　我道：“你也神经，哪有三十岁去玩雪的——但真的很好玩。”
　　爸爸呵呵笑着，回家拿出几个木炭，一顶帽子，一根红萝卜，大叫一声：“小米，跟爸爸走。妈妈在家煮饭。”
　　我惊喜道：“真的还可以这样？！”

　　我们走到了青龙岛，在关公破旧的肖像前忙了起来，态度很严肃，像群艺术家在完成雕塑，这一下子引出很多小孩子来帮忙，不一会儿，就做出一个好大的雪人。刘芸帮雪人弄好眼睛，带上帽子，雪人就神气起来，傲视着资江河。爸爸呵呵笑着，拿出根老仁义，抽了起来，我抢走了烟，爸爸摊手求饶，我又还给了他，我道爸也是不怕死的英雄。爸爸道，反正生下来就没有打算活着回去——只怕活着时心里不安宁。此时漫天飞雪，居然并不觉得冷，因为刹那回到了童年，我搂过刘芸，帮她把脸搓热，又悄悄扔了个雪球进衣领，把她冷得挑起来，打我，我们在雪地里滚了来，爸爸坐在关公前，乐呵呵地看着我们。这是雪停了，太阳跑了出来，红装素裹，分外妖娆，在大自然里一切是那么美好。望四周，清水悬冰，渔舟止唱，长堤绕十里千年已逝。见家严，贫田旷野，一肩冷雨，三支老仁义几点童心。老爸笑道：“柴米，我说过吧。没有人能挡住你寻找幸福。只要你勇敢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