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11-06-02　09:02:31

　　（4）
　　周五下午，大学时的班长给我打了个电话，说明天母校要举行六十年校庆，希望在西安的同学都能前去捧场。我记得在大学那会儿这班长挺不待见我的，大小活动都不通知我。现在他忽然给我打电话，我大感意外，于是爽快地答应了。
　　校园里张灯结彩，人头攒动，到处都是各色各样的高级轿车，那些功成名就的老校友们，脸上都洋溢着骄傲的笑。我看到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指着一个公厕的位置，泪光闪闪地说：“那儿以前是个食堂，我的初恋就从那儿开始的啊!”
　　刚说完，旁边的另一位老者马上接上话茬：“何老，我有个设想，要不咱们几个老同学合计合计，为学校捐建一座食堂吧，地点就选在这个公厕的位置上，怎么样？”
　　“你这个灵感很好啊，要盖就盖个标志性的，规模一定要大……”
　　“哎呀，何老您这一席话叫我茅塞顿开啊……”
　　我实在听不下去了，赶紧拔腿走人。在路上，我遇到了无数不多的几个同学，大家有一阵子没见，纷纷凑一起唠嗑。其中有的已经结婚了。回忆起这几年的大学时光，都有很多感慨，有人欢喜有人忧。
　　不知为什么，我忽然发现，同学彼此间好像都陌生了不少，再也找不回当年那种志同道合的纯真友谊。每个人脸上都挂着假笑，谈话的气氛也不热烈，男生的话题也无非是炫耀自己挣了多少钱，泡了多少妞儿。女生的话题大多是吹嘘找了个怎样优秀的男朋友或老公，评上个什么职称等等。
　　临近中午，班长建议大家先凑钱找个酒店聚一聚，然后再找个棋牌室搓几把。我想起班长大学那会儿是最烦赌博的，这小子不知向系里告了我多少状。谁能料到，他现在也堕落到这个份上了。我找了个借口，匆匆退出了这个无聊的活动。

　　我一个人漫步在梧桐树下，回味着那已经流逝的匆匆四年。点点滴滴就如同已沉淀的沙石，被搅了起来，时而浑浊，时而清澄。那时候，我和栀子经常在这里约会，我们安静地坐在一起，分享一个耳机听MP3；我们调皮地玩捉迷藏，等逮到她以后再KISS一下，满世界都是她那风铃般清脆爽朗的笑声……年少的我们，曾以为爱情可以超越一切，现在看来，那都是不成熟的表现。
　　在一棵参天的老树下，我找到了当年自己用小刀刻下的字，弯弯曲曲的。隔了这么久，隐约还可以辨认：“栀子栀子我爱你，就像老鼠爱大米。”
　　我伸手摸着树皮，一种难掩的伤感与惆怅袭来，不曾想，当年见证过青春与爱情的这些文字，现如今就像刻在墓碑上一样，变成了埋葬感情的碑文！原以为走出了失去的栀子的阴影，心是不会发痛的，现在才知道那是自欺欺人。
　　“喂！”

　　肩膀忽然被人拍了一下，我扭过脸，眼中出现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张蔚然？还真的是你啊，我还以为认错了呢。”王天翔眯着眼睛道。
　　“怎么是你？”我冷冰冰地问。
　　大概是觉察到我脸上的不悦，又看见树上的那些字，王天翔陪着小心道：“你和顾晓栀的事儿我都知道了。你的心情我理解，凡事想开一点啊。”
　　我忍不住苦笑，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我被栀子甩的丑事好像全世界都知道了。
　　“哥们，别伤心了，都说红颜薄命，我现在信了。不过你能和她在一起这么长时间，也算是不枉此生了。”王天翔叹了一口气，那声音里带着惋惜。
　　“什么红颜薄命？你小子文绉绉说什么鸟语？”
日期：2011-06-02　09:04:51

　　“顾晓栀的墓我去过一次，还献花了。”
　　“墓？”我心里有点发毛，问，“什么墓？”
　　见我一脸诧异，王天翔也吃了一惊：“难道你不知道她的事儿？”
　　我忽然心悸，有种前所未有的惊惧与恐慌。我一把抓住王天翔的领子，瞪着眼睛吼道：“你他妈快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
　　“哥们，你……你这是干嘛？”王天翔吓得退了两步。

　　我粗暴地将他逼到了一棵树干上，掐着他的脖子道：“你到底说不说？”
　　王天翔咳嗽两声说：“我的亲哥啊，你就算把我掐死顾晓栀也活不过来啊。她得的是心脏衰竭，我们老家那片的人都知道。”
　　“王八蛋，操，我再胡说八道我非杀了你！”我怒目圆睁，青筋暴起。
　　“别，哥们，冷静，千万要冷静啊，我说的都是事实啊。”
　　我打了一个冷颤，腿发软，浑身冰凉，不！不可能！栀子明明是去了美国治病的，怎么就死了呢？
　　我松开王天翔，颤颤巍巍地掏出手机，翻到李佳纯的电话号码，拨了过去。
　　“张蔚然？”
　　“告诉我，栀子究竟怎么了？”
　　话筒对面沉默很久，道：“蔚然，既然你已经知道了，我就不隐瞒你了，其实栀子……栀子她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
　　晴天霹雳！我脑子嗡地一声响，一片空白，似乎连血液凝固了。

　　“栀子根本就没有去美国，她从来就没有接受过陈恪初。跟你分手时，她就已经知道自己的日子不多了。她怕拖累你，怕你伤心，怕成为你的负担，所以才找借口离开你。这个秘密她死活不让我告诉你。甚至在临终前她还叮嘱我，一定要保守这个秘密。你知道吗？她宁愿让你恨她一辈子，也不愿让你为她伤心难过。她只爱你一个人，一直到死……”李佳纯说着说着就哭了起来。
　　撕心裂肺的痛苦如电击般袭遍全身，随即浑身滚烫呼吸困难，犹如窒息一般。
　　这两年多来，我对栀子从爱变成了恨，一直恨她到骨子里，又从恨变成麻木，变成了淡忘。有时候我甚至想，假如我的生命中没这么个女人该多好，如果没有她，又该是一个什么样子？然而，我万万没料到会是这个结局。命运给我开了个天大的玩笑，让我心胆俱裂。
　　从与栀子分手到现在，我始终强忍着没哭，可现在，我的眼泪终于哗啦啦流出来，我没有去擦干它们，因为它们是那么的源源不断。

　　李佳纯说：“过几天就是栀子的周年忌日了。要不我陪你去一趟吧。”
　　“现在！我现在就要去！”
日期：2011-06-02　09:06:59

　　（5）
　　这个晚上，我买了两张火车票，与李佳纯一起连夜向栀子的故乡赶去。火车咣啷咣啷响着，呼啸着一片片田野，一个个村庄，一条条河流。我一夜未睡，眼睁睁地盯着车窗外繁星的灯火。我忽然觉得，时间有时就像一把刀，在你心里刻下抹不去的痕迹，有时又像一个调皮的小孩，把岁月中最珍贵的东西藏了起来，可当你某一天偶然发现这个秘密之后，却已是面目全非了。
　　见到栀子的母亲，我鼻子一酸，扑腾一声跪下了，哽咽地叫了一声：“妈——”
　　栀子的母亲神色凄楚，面容憔悴，一头齐耳短发在风中凌乱地飘散。
　　知道我是栀子的男朋友后，她摸着我的脸说：“孩子，你终于来了，小栀生前一直念叨着你，说你对她的好，快让我看看，让我看看……嗯，我们家小栀眼光不错……”
　　“妈，对不起。对不起……”那一刻，我泣不成声，任何多余的言语都变得苍白无力。
　　“孩子，是我们家对不起你啊。要不是小栀得了那病，你们该是多好的一对啊。”说着说着栀子的母亲悲伤地大哭，“你说好好的一个人，怎么说没就没了呢？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啊？”
　　李佳纯也陪着默默流泪。
　　栀子的母亲还告诉我说，栀子是个心地善良的女孩，她临死前还将眼角膜捐赠给了一家医院。
　　穿着一片广袤无垠的麦田，以及大片大片金黄色的油菜花地，我终于看见了栀子的坟。
　　栀子的坟孤零零的躺在一个小山坡上，位置正对着火车站的方向，也许她一直在遥望，遥望我来看她的这一天。只是这一天来得太久太久。

　　“媳妇，我来看你了。我来晚了。”我扑倒在她的坟前，抱着那个写着冰凉的墓碑痛哭流涕，我用手发疯地挖泥土，那一刻，我恨不得将栀子挖出来，我痛苦地几乎要死去……
　　李佳纯和栀子的母亲从后面拼命拉我。我长跪不起，抱头痛哭。
　　她就躺在那里，静静的，那么近，那么远，两个世界的距离。我用手拔掉坟周围的杂草，又在她的墓碑前放上一束洁白的马蹄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