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老田这几天晚上失眠了，脾气不太好。”她说。
　　工友也不好向黄云发作，他用手里的纸巾慢慢擦着脸。

　　“他真是疯了，”工友说，“老吴死了，跟他有什么关系，他干嘛还替老吴打抱不平。再说啦，老吴克扣我好几千的工钱，我就是幸灾乐祸，有什么不对。”
　　“是，是。”
　　“你知道么，”他对黄云说。
　　“什么？”
　　“你知道么，就算是老吴的老婆，在老吴死后，也没有掉一滴泪，你说说看，老吴是什么人，还用得着你田继财给他打抱不平么。”

　　“老吴死了，他老婆一滴泪没掉？”黄云问，她对这个细节倒挺关心。
　　“真一滴泪没掉，我绝对没夸张一点。老吴在外面找了情人，他老婆恨死他了。”
　　“他这人不怎么样啊，”黄云说。
　　“就是不怎么样。”工友说，“简直就不是个人。”
　　黄云默然。

　　“其实，我也知道老田为什么跟老吴关系好，”工友说，“哼，别以为他们干的事，我一点也不知道。”
　　“他们关系好？他们干了什么事？”黄云问。
　　可这位工友却什么也不肯说了。
　　黄云好不容易才送走了气鼓鼓的工友，她走进里间，她本来是想就田继财的待客之道提点意见，但她看见田继财时，改变了主意。田继财坐在床上，眼睛瞪得大大的，一副惊慌失措的样子。
　　“你怎么啦？”黄云轻声问。

　　“我得走，我，我今天晚上就得走，”田继财说，话都说的结结巴巴。
　　“到底怎么啦？”
　　田继财却什么也不解释，他甚至立即开始收拾行李。
　　“我得走，马上就走，跑得越远越好。”田继财说。
　　“马上就走？你三伯的房子还没有盖好呀，你就马上走？”

　　田继财迟疑了一下。
　　“我管不了这么多了，”他说，“我得马上走。”
　　日期：2011-7-21 8:44:00
　　第五章
　　黄云从殡仪馆取了田继财的骨灰，拿上从工地带回来的那个大包，就直接坐上了返程的客车。整个过程并不怎么顺利，黄云在公丨安丨局接受了一番询问，签了一些文件，才拿到相关的证明，能够到殡仪馆领取骨灰。她花钱买了最便宜的骨灰盒，又买了一大块绸缎包裹着骨灰盒，可就这样，她也怕上火车时，被车站的安全检查查下来。幸运的是，没人跟骨灰盒过不去，一盒骨灰显然没什么危险。黄云在火车上把行李放好，在自己的位子上坐下来，才长出了一口气。

　　这已经非常难为黄云了。她以前没怎么出过门，本来呢，丈夫的小弟弟说好了要陪着她一起来，但临走时，小弟弟变了卦。他给黄云打了电话，说他的丈母娘得了急病，所以，他没法陪她来了。至于田继财的另一个弟弟，老早就表示，家里的生意离不开，田继财的姐姐、姐夫呢，就更没法指望了。尽管，黄云并不是个有阴暗想法的人，但她也明白，和她来处理田继财的后事，显然不是什么好差事，能躲，大家就都躲着。

　　黄云一狠心，把两个孩子放到姥姥家，就自己一个人来了。
　　把丈夫的骨灰带回家，黄云以为，最困难的事已经做完了，但她没有料到，还有更多、更大的困难在等着她。
　　回到家里，黄云首先是想给亡夫支个灵堂。黄云甚至想办得隆重一些，不管怎么说，丈夫死得太惨了，应该好好办办丧事，否则，黄云总感觉有点对不住自己的亡夫。
　　但，这样的事，靠她一个女人是办不成的。
　　她给田继财的两个弟弟打了电话，然后，就在家等着。但她左等，没有人来，右等，也没有人来。她坐不住了，就出了门，去了小弟弟家。小弟弟田继福家也就几百米远，是最近的。
　　推开小弟弟家的门，黄云没想到，里面坐了满满一屋子人，亲戚们几乎全在这儿。当然，亲戚是指男方的那些亲戚，田继财的两个弟弟，姐姐、姐夫，还有大伯、三伯，就连任村支书的二伯也在这儿。田继财的这个二伯平常最爱端官架子，并不常到这些亲戚家走动，虽然，他仅仅是个支书，本村的支书，但他似乎很懂得礼仪之道，很少驾临这些平民百姓家。

　　“你们怎么都在这儿啊？”黄云惊讶的问。
　　没有人回答她。他们大家，嗯，互相看看，似乎还有些尴尬，扭扭捏捏的。最后，是小弟弟田继福回答了她，这是他的家，他再不开口，实在有点说不过去。
　　“呃，他们是来商量商量我哥的事。”田继福说。
　　商量田继财的事，干嘛不去我家呀，干嘛不让我参加呀，黄云有点纳闷，她本能的感觉到，有什么地方不怎么对劲。
　　“坐，坐，嫂子，坐。”田继福说，他这才想起来自己是主人，该给嫂子让个座。
　　递过来一张空椅子，黄云坐了下来，她注意到，离她近的人挪动了一下他们的椅子，似乎想离她离得更远一点。一瞬间，黄云感觉到，自己似乎是个罪犯，要受到这满屋子亲戚的审判。但这些天，黄云坚强多了，就连丨警丨察那么刺耳的询问，她都能对付，她还怕这些偷偷摸摸的亲戚么。
　　黄云等着他们先说话。
　　可这些亲戚呢，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仍然是扭扭捏捏的，谁也不愿开口，最后，他们的目光都集中在二伯身上。二伯是支书，官儿最大，显然，也最能言善辩。

　　日期：2011-7-22 9:55:00
　　黄云也随着他们的目光，瞧着二伯。没办法，二伯只好清了清嗓子，开口了。
　　“我们呢，呃，”二伯说，“呃，都是继财的至亲，刚才，呃，我们在一起商量商量继财的事，”
　　说到这儿，他哑火了，不知道怎么往下说了。
　　黄云明白，二伯该转入正题了，她没接腔，盯着二伯，等他把话说下去。二伯又咳嗽了两声。

　　“呃，继财的事呢，”二伯说，“我们认为，不应该办得太大。”
　　二伯是什么意思，黄云有点没听明白。
　　“继财的事？继财的什么事？”黄云问。
　　“继财的丧事啊。”二伯说，他稍微有点不耐烦。
　　继财的丧事？继财的丧事为什么不能办得太大？黄云不太明白，于是，她把她这个问题问出来了。

　　二伯犹豫了一下。
　　“因为，呃，因为继财死得并不怎么光彩。”二伯说。
　　黄云语塞了。
　　“所以呢，”二伯接着说，“我们大家刚才商量了，觉得丧事还是别办得太大，甚至是，不办为好。”
　　“您的意思是，悄悄的埋了？”黄云问。
　　“也差不多是那个意思吧，”二伯说，他并不否认，“这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如果宣扬出去，大家的面子上都过不去，会让别人小瞧咱们这个家族。”

　　黄云沉默着。足足有两分钟没出声。
　　田继福想圆圆场，气氛实在有点尴尬了。
　　“嫂子，还是悄悄埋了吧，对大家都好。”他说。
　　黄云望着他。
　　“田继财是你的亲哥哥，是吧？”黄云问他。

　　田继福不吭气了。
　　“你盖现在这个房子，你哥哥也出了一点力，对吧？”黄云又问他。
　　田继福更沉默了。当时盖这个房子，田继财岂止出了一点力，连盖房子的砖头都是田继财从建筑工地上弄回来的废砖头，田继财的口碑好，不光接盖房子的活儿，还接拆房子的活儿，所以能弄回来一些不要钱的砖头、钢筋啊，甚至还有八成新的铝合金门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