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愿机——程序员老余讲述一段有关于阴间的创业故事》
第6节作者:
叶明影
老大折腾了一个晚上,却始终如同一个透明人,无色,无味,无力。他终于认识到,阴阳两隔,人鬼殊途,有一条细细的红线,再也无法跨越,他已经是为鬼之身,再也不能干预阳间之人。传说中的闹鬼,传说中的冤魂,仅仅存在于人们的传说之中,现实中鬼的第一规则,是井水不犯河水,阴间不犯阳间。
即使是到了后来,老大讲着初次为鬼的故事,心态已经相当平和,我却仍然能感到当初他的愤怒。他耳闻目睹了一切罪恶,过去所有针对他的压迫,未来准备强加于他的冤屈,他们都肆无忌惮地讲出来了,而他却完全无能为力。
天亮之前,老大回到了家里,他还只是一个新鬼,不能在白天行动,炽热的阳光瞬间就能把他融化。
天亮之后,镇长的布置一步步落实了,医院送来了死亡通知书,交管局送来了交通事故鉴定书,政府送来了拆迁通知书。他看着白发苍苍的父母,在一张又一张文书上签字,无可奈何地接受这一切。四层小楼大势已去,范家网吧关门大吉,纵有千般愤怒,万般冤屈,他也只能躲在楼梯下的黑暗角落里,默默围观,暗自神伤。所谓愤怒,不过是一种无能的力量。
到了晚上,老大感到非常虚弱,他想起来,已经死了一天一夜了。昨天判官就警告过他,不要轻易去做鬼,还是老实投胎好。判官说:“人要吃饭,鬼要香火,你想要做鬼,就得有人供奉,但是,你数数看,你有几个亲戚?你有几个儿孙?他们能供你几年?一年能供你几天?就靠那点香火,塞个牙缝儿都不够,你想想清楚,做鬼靠什么活?”
但老大被愤怒冲昏了头脑,哪怕形神俱灭,也要回去算账。判官翻翻案卷,说:“范达!你这点事情算什么?我做了几百年的判官,什么样的冤魂没见过?比你冤的多了去了!多少人怨气冲天,不做人,要做鬼,要报仇,要雪恨,到头来,有几个报得了仇?有几个雪得了恨?到最后,还不是成了孤魂野鬼?好的嘛,还能跑跑腿,办办事,混口饭吃;差的呢,那就跌出三界外,魂都搞没了!你听我一句好言相劝,退一步海阔天空,我看你的案卷,这辈子也没做过什么缺德事,也还算个有德之人,老老实实去喝了孟婆汤,投个好胎,转个好世,下辈子还能多享点福”
老大开始有点后悔了,判官毕竟见多识广,他一个新鬼,太冲动了,现在不光报仇报不了,弄不好,连鬼身都难保。当务之急,还是弄点香火,填饱肚子。至于镇上那帮家伙,只要老子还是鬼,总归能半夜敲他门。
老大死后第一天,范家开始布置灵堂。几个相好的小兄弟,开了辆面包车,到医院把遗体拉回来。亲戚们帮着范家爸妈,把战场打扫干净,然后搬桌子,拉麻布,摆花圈,点蜡烛,再烧上一堆黄纸,放上一张遗像,开始吊唁祭拜。
按照法华镇的老规矩,死了人不会马上办事,前三天只在家里守灵,到了第四天,才大会宾客,正式治丧。但这一年拆迁,乡亲们都憋了一口气,没有一个出口,灵堂一搭好,一家伙就来了几百号人,老的邻居全来了,磕头的磕头,烧香的烧香,借着老大的冤魂,诉说自己的衷肠。
镇上几个德高望重的长辈,合伙送了一个花圈,上书八个大字:“生的伟大,死的光荣”。老头们按照辈分,依次讲话,把评书里的一切褒义词儿,统统搬到网吧业主身上:说他仗义疏财侍母至孝好比秦叔宝,义薄云天英雄盖世不下关云长,以及胆大妄为无法无天仿佛孙大圣,乃至打熬力气不近女色有如武二郎。评价之高,老大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要
不是外面阳光太强,他好几次都想走出来,致上一份答谢词。
公道自在人心,老大心情舒畅了很多。到了半夜,人群渐渐散去,他也觉得神清气爽,又变得乐观起来。范爸爸送走最后一个客人,关上大门,范妈妈蒸了一屉小笼包子,放在遗像前面,老两口也上楼睡去了。老大从楼梯下面走出来,闻了一口香气,顿时觉得饥肠辘辘毕竟还是妈妈爱儿子啊,哪怕人都不在了,这些细节还都记在心上。老大抓了一个包子,在自己灵堂里边吃边看。嗯,花圈不错,烛台也不错,不过,这遗像洗得有些黑了,把我洗得太老了。还有,我脸上血都没有擦干净,额头上还有一块黑痂没洗掉,医院这帮懒家伙,就这么节约酒精棉吗?
一屉包子吃完,老大这才想起来,自己居然拿得动阳间的东西了,不仅拿了,还吃了,不仅吃了,还吃得津津有味,吃得精神百倍。老大猛地醒悟过来,判官说得没错,人要吃饭,鬼要香火,是整整一天的香火,为他注入了神奇的力量,是几百号人的祷告,给他送来了精神的食粮。虽然他还是一个鬼,但他似乎又有一点像人,他跨过了那条细细的红线,能够进入阳间的生活。原来在所谓的第一规则,“阴间不犯阳间”之后,还有一个小小的尾巴:有了香火,你就可以。
老大欣然决定:闹鬼!到镇长家去闹鬼!
日期:2013-01-18 21:45:00
但是很遗憾,陆镇长不在家,当官的嘛,谁没个应酬。老大把几个房间都看了一遍,没有什么人,只有老婆孩子在睡觉。堂堂男子汉,不能占女人便宜,他到卫生间翻出一支口红,在镇长老婆脸上写道:“范达”——老大当然不是把她的脸当成了签名簿,他本来是想写个“范达到此一游”,但他没有使用口红的经验,没想到口红写字那么粗,才写下自己的大名,一张脸就盖满了。
擦掉重写?不行,搞不好把她擦醒了。算了,老大考虑一下,画上一个小箭头,指向她的左手,然后,在左手掌心上继续挥毫泼墨。同样,手心的面积也不够大,最后,“到此一游”四个字分崩离析,各自占据了一个手心脚心。好在老大细心地画上了四个小箭头,把脸和四肢联系起来,表示这是一个句子,而不是六个单字。
老大死后第二天,陆镇长亲自来到范家,上门吊唁。
老大的英勇事迹已经传开了,不光是法华镇,邻近乡镇的人也来了,吊客盈门,香火爆棚。老大躺在冷冻玻璃棺里,一张遗像端坐灵前,大堂里黑幛低垂,白花紧拱,红烛长明,青烟缭绕。
大伙儿凭吊战场,祭奠英灵,范爸爸忙着接待宾客,范妈妈则坐在一群老太中间,讨论小笼包子失踪事件。老太们七嘴八舌,交流着各种灵异事件,一个个言之凿凿,有理有据,似乎每个人都曾跟鬼打过交道。大家异口同声地说:“不是老鼠,不是老鼠,老鼠哪能光吃包子不吃别的,肯定是你家儿子回来了。”
陆镇长独自开车来到范家,没带随从,只带了一刀黄纸,两根红烛,还带来了一片寂静。大家都停住了口,警惕地看着这个不速之客,这个家伙跑来干什么?不就是他们撞的人吗?
说起来,陆家跟范家,还有一些拐七拐八的亲戚关系,陆镇长算得上是老大的远房表舅。范爸爸站起身来,迎接镇长,也没证据是他们害了人,面子上总要过得去。范妈妈却跑到厨房里,拿起一把扫帚,随时准备发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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