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几次，我听到我爸在喊我的名字，我喜悦的睁开眼睛，看到我爸就在身边，但忽然之间他又冲出一大群的猫，再重复之前发生的一切。也许，时间过了几天几夜，每一次我以为下一刻自己就会醒来，但迎接我的都是失望。
　　那个长得很像我爸的年轻人一直就这样在远处看着，他的样子似乎也发生了一些改变，看上去与前一次不一样，但我又说不出是哪里不一样，或许是我已无心再注意他。
　　“成了？”我听到有个声音在问，这个声音似乎是从我头顶传来的。
　　“成了。”另一个声音回答。
　　这两个声音都很耳熟，可是却又让我找不到可以与之对应的人。
　　我头顶上有人揭开了木板，刺眼的光芒猛得照下来。我发现自己能动了，我抬起头，满满的阳光照进我眼里，我没有感觉到丝毫难受，阳光很温暖，那些猫渐渐的退进黑暗里。我感到喉咙很痒，咳嗽了一下，一颗带血的眼球一下吐到了手心里。那是颗碧绿的眼珠，似乎是猫的。我感到恶心，一连串的猫眼被我吐了出来，洋洋洒洒的滚到各个角落里去。我低下头，看到无数血肉模糊的死猫粘在我身上，猫爪、猫儿垂着摇摆。

　　“真是好孩子。”头顶上有人在说话，我木然的抬起头，看到下载的洞口，有两个人影正俯视着我，阳光照在他们背上，我看不清他们的面孔。
　　“猫儿。”其中有个人喊我。我明白过来，那是我爸的声音。我扬起手，让我爸救我。我的手被他握住。
　　“猫儿，你醒醒！”有人在打我的脸，我猛得睁开眼睛，看到我爸焦急的脸正对着我。
　　我茫然的看着四周，看到那块发光的晶石，还有那些祖辈的兽骨，我爸又拍了几下我的脸。我才完全清醒过来。
　　“你做噩梦了？”我爸问我。

　　我动了动手指，发现身体能动了。此时此刻，我身上的衣服完全湿透了，全身都是血一样的汗。
　　我对爸说：“爸，我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我梦见自己被猫吃了一遍又一遍。”
　　爸摸了摸我的额头说：“你吓到了吧？你梦魇了，看你睡得很辛苦，全身冒汗，但怎么叫都叫不醒。”
　　我说：“我还梦到一个长得和你很像的人，但他比你年轻……”

　　爸说：“只是个梦而已，别放在心上。你睡了一晚上，还累吗？”
　　才过了一晚上？为什么我感觉过了几天几夜。虽然在做噩梦，但发现自己精神倒还好，体力满充沛的。我摇摇头，表示自己休息好了。
　　爸说：“我们这就去杀蛇。”
　　这终究是躲不过的，我问：“要怎么杀啊？”
　　爸说：“还记得怎么钓鱼吗？”
　　我不知道杀蛇跟钓鱼有什么关系，疑惑的点点头。
　　小时候，爸带我去河边钓过一次鱼，自己砍的小竹子做鱼竿，用妈妈缝鞋垫的细棉线做钓丝，再把针烧红弯成鱼钩，在山上挖些小蚯蚓当诱饵。那天爸爸掉了三条鱼，教了我一句话：“钓鱼的时候，一定要耐得住性子，坐稳不乱动。”不过我觉得自己天生不是钓鱼的料，认为下水去摸鱼来得更快，自此再没钓过。
　　爸说：“记得就好。”之后他也没再说什么，把一个布包递给我让我背着，他变成了野兽，带着我在溶洞里飞奔。我以为他要前往锁蛇潭，但却是沿着溶洞往里走，令我感到奇怪的是，在这没有一丝光线的洞穴里，我竟然勉强能看清洞穴的样子。走了大概半个小时，我听到溶洞深处传来轰隆隆的流水声，在我们面前竟然出现了一条奔腾的大河，那水不知道从哪里来，流向哪里，只是中间冒出这么一小段，其余部分都隐没在溶洞里。

　　爸变成人形，对我说：“这条暗河连通锁蛇潭底，我们在这里把蛇引出来。”他拿过背包，从里边拿出一大捆尼龙绳索，是那种很细，但很有韧劲的绳子。他把绳子绑在我的腰间，打了个死结，然后把另外一端绑在附近的一棵石柱上。
　　爸走到水里，岸边的水不是很深，只能淹没到他的大腿，他挥挥手，让我到水里去。

　　我忽然明白爸为什么问我还记得怎么钓鱼，原来他是要把我当蛇饵。我感觉自己的心脏噗通噗通的跳，慢慢朝他走了过去。这时候，我的身上仍然在往外冒红汗，河水刺激着我每个毛细血管，跟针扎一样的痛，不过，在梦里经历过非人的痛楚之后，这点痛反而没什么感觉了。
　　我正等着爸爸告诉我要怎么做，他猛然一把抱起我，一头扎进了河里。我没来得及深呼吸，河水满满的呛进我鼻腔和喉咙。
　　日期：2013-03-26 00:42:00
　　39
　　我剧烈咳嗽，河水咕嘟咕嘟的往我肚子里猛灌，我胡乱的挥舞着手，想要喊爸，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可是我抓不到他，他在我的身后搂着我的腰，往河底里沉去。
　　这暗河不知道有多深，我的脚够不着地，感觉下面就是个无底深渊，我离河面越来越远，河水挤压着我，让我身体很难受。水流速很快，把我们往下游冲去。
　　我不知道自己喝了多少水，脑袋几乎失去了思考的能力，我只有一个念头，一个巨大的疑惑：爸为什么要淹我。这个念头异常强烈，而且我无比确认，我爸是真要淹我，他的身体很重，将我拼命往下拖，这股力量我无法抗拒。

　　很快，我没了任何力气，我睁着眼睛，看着周围的深黑色的河水，我口中有气泡往上空浮去。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这样的黑暗环境，竟然能看得见，而且河水逐渐呈现出奇妙的景象，似乎有一缕缕的光纹，像雨后雾气里的彩虹一样，颜色炫丽，非常的美。
　　这比上次在小河力被淹的时候美多了。我的双手像飘带在河水里扭动，搅动那些光，河水的颜色越来越淡，看上去完全透明了，我甚至透过河水看清河道，那里是凹凸不平石壁，颜色猩红色，像人身上刚刚迸射出的鲜血。河里有鱼，是一种我从来没见过的鱼，全身发着幽幽的光，有两条从我头顶游过去，一条调转身子游到我眼前，嘴巴一张一合吐着水泡，眼里似乎很疑惑，尾巴和鳍摆来摆去，拨动着水。

　　我想，这大概就是人真正濒死时能看到的景象吧。
　　赤脚黄的身影出现在了河水里，这一次，他的脸并不僵硬，十分的和蔼。他朝我说话：“猫儿，活下去。只要你想活下去，你就能活下去。”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话，我感觉活得很累，心里那股想要活着的欲望之火，已经快要灭了。我冲他微笑，想谢谢他为我做了那么多事，可是我终究没办法做到他要求我的。
　　活下去。说起来多简单啊，但连我爸最终也抛弃我了。

　　我爸的手真的很有力，我甚至还记得他把我举起来，放在肩膀上，带着我在村子走来走去。可现在，他用这双手将我扯进水底。
　　我忽然想起那个才跟我同桌了三天的小女生，那是个安静无比的孩子，黄黄的头发，一双眼睛很大，见到什么都会很出神的盯着看，第一天上学的时候，因为我头发很长的缘故，她误以为我是个女孩，主动的和我牵手，结果被二毛当场嘲笑，就再也不敢和我说话了。三天后，她姐姐骗她说水缸里有条金鱼，她看不见，于是把头探进了水里去，她姐姐猛一把摁住了她的头。她死之后，眼睛还睁着，她妈妈替她擦干净身上的水，可她眼角还在不停的流出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