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卫兰开始在头脑中梳理二叔的生平脉络,希望从中寻找到蛛丝马迹:桑知非出生于香港,毕业于香港拔萃中学,后到英国剑桥大学,攻读法律、刑侦专业。毕业之后,独自来到上海,开办了“桑宏律师事务所”,很快声名大振。他专攻业务,不沾酒色,也没有什么不良癖好,不但能力出色,为人口碑也很好。只有一件事,被人认为是“私德有亏”,并饱受攻讦:桑知非曾和一个出身“不甚雅驯”的女子交从甚密,并且有了一个私生的女儿,一度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不过桑知非之父桑振棠认为那女子出身过于卑贱,不配作桑家的媳妇,棒打鸳鸯。桑知非又是至孝之人,不忍悖逆老父之意,以至于那女子含恨自尽,留下了私生女儿桑惠兰。可惜桑惠兰亦是短命之人,才四岁便得病死了。自此桑知非心无旁鹜,再无婚恋之事。直至半年以后,发生了东方惨案。
日期:2012-7-10 17:30:00
桑卫兰察觉到了她的不快,“怎么了,不开心?”
夏谙慈叹气,“这件事很麻烦,怕是没我们想象的那么简单!”
“没错,麻烦的事情还在后头呢!”桑卫兰心中带着些怜悯,温柔地看着夏谙慈。他突然想起了那个夜晚,桑知非日记中的只言片语在他头脑中不停地闪现。他俯在夏谙慈耳边,低声道,“这世上麻烦的事很多,但有一件事,会让我觉得人生还是很快乐。”
夏谙慈觉得有些痒,略略向后躲去,“是吗?什么事?”
桑卫兰笑而不答。
夜静更深。
桑卫兰猛然间从睡梦中惊醒。“桑庐”很平静,雕梁玉栋,满室浮华。他所拥有的,远比外界所想象的多得多。二十年前赤手空拳,身无长物的少年,如今已是名震上海,富甲天下。还有睡在枕畔的,心爱的女人。
可是,这些即是全部吗?
满足之后,只余空虚。
月光泠泠清清,弥漫满室。上海人不喜欢这样的月亮,大,圆,苍白,倨傲,诡谲,阴森,正如同他们不喜欢美丽而不安份的女人,正如他们讨厌十六年前月圆之夜发生的那宗家族血案。桑卫兰也不喜欢这样的月亮,他果断地拉下窗帘,把那惨淡的月光隔绝在窗外。
在黑暗中,他漆黑的眸子在黑夜中闪烁着冷静而锐利的光,如一只猫科动物。他在反复问自己:我只是一个商人,狡诈,自私,残忍,唯利是图,我为什么要去关注一个十六年前的,与自己毫无关系的,复杂残忍的,只见其害,不见其利的灭门惨案呢?
适才,他又一次梦到了自己的二叔——桑知非。梦中的他,已不复其文弱资质,衣冠翩翩。他身着一身黑衣,眼周青黑,病容憔悴。他似乎正被最恐怖的梦魇所追逐,心也正被一点点绞碎。他失魂落魄,穷困潦倒,对桑卫兰几近哀求,他反复诉说的,永远是他临死之前,在信中写给桑卫兰的那几句话:
日期:2012-7-10 17:31:00
东方之案,非我不才,实不能也!我今如坠阿鼻狱中,忧思悲愤,痛失肝肠,九泉水冷,烈火煎熬,吾已逐一尝遍。其中委曲复杂之隐情,安敢向外界道也?……忧愤之下,遂成重疾,已入膏肓。
我今将财产悉数留于汝,皆因汝为桑家最长之男丁也。兴吾家业之责,尽在汝身。万望汝念及骨肉亲情,能继承吾业。拯吾平生之声名事业,解吾平日里忧思劳顿之心结,则吾虽人在九泉之下,亦感激泣零矣!贤侄可否?
婉转的哀求与血缘的温情,几乎令这个18岁的少年号啕大哭起来,这泣血的哀号,这如地狱般的煎熬,万里之外的叔叔,到底遭遇了什么?他几乎按捺不住,立刻冲到上海滩去——可是,可是,自己又能做得了什么呢?他刚年满18岁,自己立足未稳,身无长物,只凭意气用事,不但帮不了二叔,很可能招来杀身之祸。他残忍而冷静地烧掉了这封信。剩下无关痛痒的信,被他卖到了报社,因为他需要钱,需要消除一切可能招至祸患的因素。这么多年了,他从不为此负疚,为此悔恨,为此自责。他意志坚定,行动果断,出手狠辣,我行我素,从不顾及他人的眼光和言论,他在自己的心中,默默地写下了八个大字:韬光养晦,蓄势待发。他像一只野兽,在夜深人静之时,在他人酒酣入梦之时,在静静地梳理自己的皮毛,磨尖自己的利爪,且目光警醒——他在等待一个时机,一个最恰当的时机。
但他不知何时才是最恰当的时机,也不知十六的岁月尘土,是否已将十六年前的血腥一并掩盖。十六年,太长了。长得让他几乎忘掉了当年自己的那个承诺。可是,在十六年后的今天,在他功成名就,春风得意之时,无数次午夜梦回,酒酣微醒时,为什么会又一次梦到了自己的叔叔。是因为血液中潜藏已久的亲情被唤醒?是因为自己当时未能许下的那一个承诺?还是,叔叔悲愤幽怨的冤魂一直缠绕在自己身畔,久久未能离去?或许是,自己只是想找到一份答案?
桑知非思维缜密敏捷,才华卓越,破过许多大案要案,当时的上海人都知道,没有桑知非破不了的案子,人称“神探”、“中国的福尔摩斯”……他曾因完美地侦破过一宗远洋诈骗案,从而受到英国女王的嘉许。东方惨案,与之相比要简单得多,他怎么会对此束手无策,甘愿服输呢?这不是桑知非的性格。
难道是他受人胁迫?还是为利益所诱惑?不会,不会的。即使当时远在香港,桑卫兰也能从报上和家人的口中得知:桑知非虽然外貌文弱,但也算是一位铁骨铮铮的硬汉子,轻易不为外界所动。他生前破案时,曾受到过许多阻力,一些政要曾出钱收买他。有一些黑道人物挟持威胁他,甚至用枪指着他的头,桑知非都不为所动。生命尚且不惜,那又是什么力量,迫使他放弃自己的原则,放弃追求东方惨案的真相,并且感到“坠阿鼻狱中,忧思悲愤,痛失肚肠,九泉水冷,烈火煎熬”,以至于“忧愤之下,遂成重疾,已入膏肓”?这其中究竟有什么隐情?只可惜,二叔并未给自己留下一丝一毫的线索。
桑卫兰开始在头脑中梳理二叔的生平脉络,希望从中寻找到蛛丝马迹:桑知非出生于香港,毕业于香港拔萃中学,后到英国剑桥大学,攻读法律、刑侦专业。毕业之后,独自来到上海,开办了“桑宏律师事务所”,很快声名大振。他专攻业务,不沾酒色,也没有什么不良癖好,不但能力出色,为人口碑也很好。只有一件事,被人认为是“私德有亏”,并饱受攻讦:桑知非曾和一个出身“不甚雅驯”的女子交从甚密,并且有了一个私生的女儿,一度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不过桑知非之父桑振棠认为那女子出身过于卑贱,不配作桑家的媳妇,棒打鸳鸯。桑知非又是至孝之人,不忍悖逆老父之意,以至于那女子含恨自尽,留下了私生女儿桑惠兰。可惜桑惠兰亦是短命之人,才四岁便得病死了。自此桑知非心无旁鹜,再无婚恋之事。直至半年以后,发生了东方惨案。
桑知非既不怕死,又不贪财,亦无家室之累。到底是什么,让他坠阿鼻狱中,最终痛苦忧愤而亡呢?在二叔身上,还有多少不被世人所知的隐情呢?
日期:2012-7-10 17:33:00
窗外隐隐传来汽车引擎的轰鸣声,一定是刘则轩载着郑涵回来了!想起郑涵,桑卫兰微微皱眉。
郑涵的到来,真的如他所说,是被人陷害,才被迫来到上海吗?
他刚巧在若希儿回沪的前两天到达上海,仅仅是巧合吗?
在百乐门,若希儿毫不掩饰自己对郑涵的好感,俩人在众目睽睽之下,溜出场外。早有人给桑卫兰报信:他们走进了若希儿的房间。他们之间,发展得太迅速太露骨了吧?不过人在年轻时,谁不干几件荒唐事呢?桑卫兰忍不住微微一笑。
当时在场者大概有二、三百人之多,其中不乏翩翩公子,衣冠少年,品貌不下郑涵者,大有人在,若希儿偏偏一眼看中了他,难道真是一见钟情?似乎说不通。
这背后,究竟有怎样的隐情?郑涵身上,又有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今天收到的那封蹊跷的信,是不是也和郑涵有关呢?
眉,微微皱起,因为他想到了那种香。浓烈,艳异,令人联想到死亡。夏谙慈曾经提到过,她在一个人身上似乎闻到过,那人是谁?
郑涵!是郑涵!电光火石般地一瞬,桑卫兰忽然想起,前夜郑涵回来时,身上隐隐有种异香,不过要淡得多,加之众人要赴若希儿之约,所以他没有太过在意。
楼下有人开锁,进门。客厅的灯亮了。桑卫兰站在二楼的栏杆前,俯身下望,进来的只有刘则轩。
“郑涵呢?你没见到他?”桑卫兰的语气有些急切。不单是为了问清真相。他也是为郑涵的安全担忧。若希儿对郑涵大加青睐,甚至可能共度良宵。不但驳了卢寒云与夏谙忠的面子,也势必引起一班贵公子的嫉恨。那群骄横的纨绔子弟什么事做不出来?郑涵恐有性命之虞,故桑卫兰让刘则轩在外等待,接郑涵回来,即此意也。
“见到了。”
`“那他人呢?”
“他执意要去芙蓉里,我开车送过去的。”
“芙蓉里?他去那做什么?”
“不清楚,”刘则轩摇头,“大概是去见一个人吧?”
桑卫兰皱眉,“那里安全吗?”
“我开得很快,应该没有人能跟得上,”刘则轩很有把握,“郑涵看起来不希望被打扰,所以我先回来了。”
桑卫兰向窗外望去。月色如霜。
芙蓉里,这个普通的小里弄,又隐藏着什么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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