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姗姗不再让我关灯,而是把最亮的灯都开着。我的宝贝,你感到恐惧了是吗?妈妈真想抱着你,一直搂你在怀里,可是你病痛的身体连让妈妈抱一下的可能都没有了。我的宝贝!姗姗能躺下的时间更短,几乎不到半个小时就要坐起来。
“妈妈,我好困啊!”女儿疲惫的说给我。
“宝贝,咱们到医院去吧,你这么难受,咱们在家没有办法!到医院里医生可以帮我们。”
“不去!我不去医院!我就在家里。……,不去医院……”女儿在无力的抽泣,她在恳求我。可是宝贝,妈妈怎么能看着你就这样痛苦下去!
我拨通L医生的电话,正是“五·一”长假,他在外地旅游。听完我的叙述。他告诉我,最好是去医院,虽然医院里无非也是输氧、止疼、排痰这些措施,但是在家里我们没办法处理,还有——最后的尸体处理!这个太沉重的字眼已经没法回避!
女儿坚决不去医院!
好在,我们家离我们的单位职工医院很近,可以随时到医院里。对于死亡的结果,不论大医院还是小医院,都是一样痛苦的事情。对于我们这些活着的亲人,除了心里流血,没有任何办法挽留。
白天女儿还有精神稍好的时候,可以看一会电视,可以吃一点点水果,可以喝水。只是她再也不能挪动地方,固定不变的一个姿势躺一会再把胳膊绕在我的脖子上由我扶着她的头坐一会。她可以隔一会吃两口东西。也开始——疼痛!——癌痛!在痛的时候她不由的大声呻吟“啊!……疼!……啊!……”
强力止疼药对她现在的疼痛还有作用。可是我知道这样的疼痛会越来越重,必须要有更好的止疼办法。我想到在手术后疼痛时吃的止疼药——一种缓释吗啡。只有很小的药片,药力持续时间长,也容易吃下。“吗啡”这是在正常生活中的恶毒字眼!是个让人望而生畏的字眼。可是对于我弥留中的女儿又是这么亲切的字眼。只有它可以减轻女儿的痛苦。吗啡、杜冷丁,它们已经成了我们生命中最后的保护者。家人都在想各种办法买来药品。
女儿很拒绝用氧气袋来吸氧,为了能让她晚上多躺着睡一会儿,我只能悄悄地把氧气管送到她的鼻孔里。我一个人已经不能再趴到床边休息,我和丈夫要轮换着坐在床前守护她。
疼痛再加剧,强力止疼药已经不能缓解女儿的疼痛。她几乎开始发出惨叫!没有什么再顾虑的,必须给她止疼——用缓释吗啡!
姗姗开始接受氧气袋,主动要求吸氧。氧气袋不够用了。从医院里直接拉来氧气瓶。
一连四、五天姗姗没有解小便。张姐告诉我,可能孩子肾脏开始衰竭。接下来的日子孩子身体各个器官都开始衰竭,直至——最后。
女儿头脑非常清醒,在她精神稍好时还可以和我说话。她还要求我们和她的哥哥姐姐都一起聊天给她听——她喜欢听哥哥姐姐们在学校里的故事,尽管她没有力气再参与谈论。她还惦记着阳台上的花,提醒大家帮她去浇水。她还努力叫一声小黑,递给它一块自己吃不下的食物。
我们都无法想象她经受的痛苦,只要不是很疼她绝不叫出声来。
“姗姗,让你妈去睡一会觉。妈妈看你这么多天累了。啊?”大哥怕把我累垮,在征求姗姗的意见。
“不行,求求你了……,我实在离不开我妈!”女儿的话充满恳求。
我想陪女儿到任何地方!
我不敢离开女儿身边,不能在我的视线内看不到她。我不敢睡,因为我怕一觉醒来再看不到我的女儿!
氧气瓶从一天用一瓶日渐增加,一天两瓶,一天三瓶!
她能躺下的时间越来越短。几乎才躺下几分钟就必须起来。她只能抬抬手示意我扶她起来。
“妈,我好困……”
女儿在吗啡片的作用下,几乎不疼了。可是她难受!我们体会不到的难受。她现在不能让氧气管离开一秒钟,只要是氧气管稍有脱落她就飞速的拿起来重新塞到鼻孔里。随着进气量加大,孩子的鼻孔被气体吹的干裂疼痛。我要不断用软膏来湿润她的鼻孔。
因为肾脏衰竭,女儿的身体开始浮肿。一只小脚肿胀的像萝卜,腿也变了型。而胸部已经被胸水胀起老高,肚子膨胀……。她吃不了东西,肿胀的皮肤已经没办法静脉输入营养液。
可是女儿没有哭过!
“妈妈,等我病好了,咱们的地瓜花就该开花了吧?”
“恩……。等地瓜花长到和窗台一样高时就开花了……。”
“妈,我难受……有什么办法让我不难受?”
我的宝贝!妈妈的心已经是一块块凌乱的碎片。
丈夫为了缓解我支撑姗姗的疲惫,想在床头放个小桌子,让女儿趴在上面睡觉。可是我宁可累倒也不能看着我的小女儿趴在小桌子上无助的样子!我还能为女儿做什么!别让我离开女儿!虽然我知道大家都是善意安排我休息,都想来代替我支撑姗姗一会儿,可是我不要!我还能这样支撑我的宝贝多久!别让我离开!就让我和女儿在一起走完这最后的路!
缓释吗啡的药效持续时间越来越短,十个小时、八个小时、六个小时、五个小时,女儿不只是疼痛,各种器官的衰竭在折磨着她,我不能体会到她现在的痛苦。女儿除了疼痛难忍时大叫“啊!……疼!……”过后就再不会呻吟一声!她怕声音,甚至连别人小声说话都不能听到。我知道女儿一定是在忍受极大的痛苦。她不再让人来看她,除了爸爸妈妈和她喜欢的几个亲人。我和姗姗已经呆在这间屋子里半个月了。
女儿已经再不能躺下身了!她只能坐着睡觉,连向后靠一下都不能。她的胸部和肚子肿胀的更厉害。氧压表像鼓风机一样的喷着气泡。女儿完全靠氧气维持着生命。我一直坐在她前面的椅子上来支撑她的身体,让她趴在我的双腿上睡觉。她的身体肿胀的更厉害。给她换衣服时我突然注意到女儿的脊柱下半部分竟然严重的偏向一侧。做护士长的张姐告诉我这是孩子截肢后用一侧腿支持身体掌握平衡的结果。我可怜的宝贝!
由于几天来女儿只能向前面半趴半坐着,而肌肉又严重水肿,在胸部一大块肌肉和腿部挤压,那里已经是青紫一片了。我可怜的宝贝!她已经没有了平时的样子!眼皮肿的挣不开眼睛,一条腿和一只小脚粗大而发亮,那是水肿的结果!她没有力气再连续说话,而是一个字一个字的蹦出来。每隔一会女儿就要咳痰,很艰难的咳出大 口大口的黏液。
只靠我一个人的支撑不行了,女儿必须要在两边有人来架着她的胳膊这样在一个类似扩胸的姿势里肺部才能有一点空间。
女儿没有力气再说话,可是她唯一关注的事情就是——氧气瓶是不是用完了。她怕新的氧气瓶送不来,她担心氧气接不上。只要氧气管有一点松动她会立即插好,并且不时的用手摸一摸管子在不在。随着呼吸越来越困难,她感觉似乎氧气管没有插好。现在她已经不知道疼痛了,只是虚弱的说她难受。这是她的大脑缺氧后神经系统也在失去感觉。
女儿开始大小便失禁,不断的排泄。张姐说每个人在走之前都会把自己体内排泄干净,浮肿也会退的,脸会变的像好时一样漂亮。我的宝贝!你真的要离开妈妈了吗!宝贝!可是妈妈怎么办!
女儿已经不能再喝进去水。可是她难受!药片不能吃进去了,她在问我
“妈妈,有什么办法让我不难受!快给我打针!”
我的宝贝!她在主动要求给她打针。当第一针杜冷丁打进去后,女儿感觉到一点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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