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您要难过就哭出来吧。”情急中兄长说了一句文绉绉的言情片语言。
母亲再次站起身,朝院子里走去,我和兄长大惑不解,正欲跟上去,她已经回来了,若无其事地提着一串晒干的萝卜条,一言不发地放在案板上,伶俐地切成细丝,浇上红海椒油、味精、白糖,做了晶莹缤纷的一盘小菜。
“妈,这事儿可再不能息事宁人,我替您做回主,我这就去找大伯。”兄长按捺不住,抬脚就朝外走。他走得太快,一脚踢翻了箩筐里新摘的核桃,绿茸茸的核桃果滚了一地。差不多就在同时,母亲勃然大怒:
“你回来!”她声音里的火气把兄长吓了一跳,跟在兄长身后的我也呆呆地站住了。
“该干嘛干嘛去,”母亲清晰地说,“你们给我记住,这话以后谁也不许提。”
“妈!”兄长躁狂地喊了一声,“不能就这么便宜了他们!”
日期:2013-04-12 11:15:15
“这事儿我都没说话,轮不到你来管。”母亲斩钉截铁地扔下一句,转过身去,不再理会我们。我和兄长面面相觑,母亲的举止恍如雾夜的大海,茫茫生烟,除了码头一盏盏淡黄的灯,什么也看不见。渡海小轮互相响着号,大声的,绝望的,船一直驶,像是驶进永恒里。
院子里有我信手种的一些薄荷,我一直记得那年的薄荷,在雨水中有一种特别的香。母亲就在那个薄荷芬芳的夏天试图结束自己,她跳进了一个淤泥密布的沼泽地。当兄长狂叫着将她打捞起来时,她已经变得面目全非,嘴里全是水草,如此瘦弱的一个女人,却肿胀得像巨型的水兽,往日的沉默和清洁都不复存在,她就那样肮脏地、赤裸地,躺在炽热的阳光下,任凭蚊蝇飞舞,臭虫满天。兄长镇定地为她做了人工呼吸以及胸外按压,污水一口一口地被挤了出来。兄长专业的手法和母亲的生还是当日两个巨大的奇迹。
从那以后,村里人开始传说jwh是个冷心肠的孩子,因为我一直没有哭,由始至终,我忘记了哭,一动不动地看着这陌生的身体。震惊过于其它,不不不,我无法置信,也没有伤感什么的,只觉得生命是这般的荒谬。荒谬到无法言说。
日期:2013-04-12 11:17:03
连死亡都将母亲摈弃,这是多么悲惨的事实。两天后我搀扶着她走出了镇医院,她瘦弱得像一片秋天的落叶。简一百推着借来的木板车站在医院门口等待,母亲并没有伤感地抬头仰望清澈的蓝天,她只是平静地看了简一百一眼,平静地坐上了他的板车。板车在乡村的泥路上颠簸,麦苗在风中起伏,母亲拉紧了外套,突然问了我一句:
“你哥呢?”
亲戚们在邻居家的屋后找到了我的兄长,他蹲在柴禾堆里,胸前抱着一根粗壮的木柴,警惕的双眼四面张望,就像一个忠于职守的侦察员。没有人能劝他放下手中的武器,他把手指竖在嘴边,对来人轻轻“嘘”一声。亲戚把一张烙饼递到他的眼前,他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而初潮也就在那年不期而至,带着翻天覆地的痛楚。那一天是我13岁的生日,我的兄长20岁,距离他订婚的日子还差15天,我未来的嫂嫂是一名姿容清秀的女子。不过后来他们并没有结婚。因为我的兄长疯了。
日期:2013-04-12 11:19:12
好些年以后,在经历了一些事件以后,我想我有些明白我的母亲了。简一百的妻子并不是普通的愚昧村妇,这只要从她坚持要她的女儿jwh念书便可印证,她也不是为情而徇身的朱丽叶,她对简一百的拈花惹草、惹是生非早已习以为常,并且从来没有过有朝一日浪子回头的浪漫情怀,简一百的性情坚如磐石,不可救药,这在他们结婚以前就是一个不可更改的事实。问题的症结在于,她是一株长错地方的铃兰,忧伤的时候,她应该站在长窗前,看山下的景色,穿一套纯白的丝绸衣服,窄窄的肩膀,足踝精致,手里拿一杯酒,一定是白兰地,杯子是那种大肚杯。
我的母亲平素静默寡言,像枯萎的稻草,寻死是她这辈子最轰动的壮举。不是缘于一次事件,小学教师的事件,肯定不是。她的心里必然对生命充满无穷无尽的腻烦,极端的厌倦,我猜彼时简一百一夜暴富,请她去做皇后,她也未必肯。
看看,活在这样的情节里的jwh,还有什么必要在一册作文练习薄上冥思苦想胡编乱造呢。
日期:2013-04-12 11:22:26
我艰难地写完我的作文,疲惫得无以复加,我收拾了课本,回到宿舍。推开门,出乎我的意料,同舍的另外三个女孩都在,正围着姿姿的男朋友米洛说说笑笑,桌上堆满了各种零食,地下尽是瓜子壳。“太平,用功去啦?”他们一起招呼我。姿姿、小甘和小满大部分时间都在一起,亲密婉约,勾心斗角,各式花样玩尽。我不参与这些小女孩子的把戏,套句肉酸的话,我的心已老。姿姿的男朋友是无业游民,姿姿和他是通过乐趣交友网认识的,他留了长须,胡须染了一绺黄。据说他是物理系一位教授的独生子,属于惨绿少年升级版,他爸爸在学术界很有些名气,掌握着上千万人民币的科研课题经费,可惜研制了这么个失败的小混蛋。他的中文名字语焉不详,母语程度差得很,英文倒能卷着舌头说两句。宿舍里的女孩在一场校园演唱会上把这活宝拣了回来,那是新年夜的演唱会,规模空前隆重,租赁了正规的设备,在空地里搭起演出棚,灯火辉煌。校园里的业余歌手纷纷登台亮相,其实那更像是一次模仿秀,克隆的张学友们唱得十分卖命。米洛应邀出席,唱了一首《他一定很爱你》。姿姿、小甘和小满在曲终人散后邀他共进宵夜,之后他就不断溜进女生楼,在我们的房间里聊天、吃东西。我常在图书馆孵着,对他们几位的友情进展毫不知情,第一次看见他时他已经跟那三位小姐混得烂熟。她们把我介绍给他,他伸出手,很洋派地说:“我叫Arden,请公主殿下多多关照。”
那三只小母鸡被他逗得咯咯笑,我淡漠地点点头,让他的手自顾自在空气里凉快着。他很尴尬,自己搬梯子找台阶下:
“看来中国公主还是不接受西洋礼节。”
日期:2013-04-12 11:26:26
小妞们又开始笑,未婚且未有伴侣的女孩子很喜欢在男人面前嫣然作态,她们的笑声就像某些雌性生物在交配期间散发出的特殊气息。呵,是,我承认我太刻薄。我投降。我认错。当我没说过。
“或者叫我阿顿也可以。”他追着说,没办法,那小子一路凑到我跟前送死。我看了看他,微笑,而后冷静地回答:
“对不起,我不习惯叫人英文名字,译音也不习惯,如果你不介意,我索性帮你翻成中国话,先生,不知道你是想要高耸的,或是渴望的?”
这下子他脸皮再厚也撑不住了,吭吭哧哧地不住干咳,最后说,他还有个名字叫做MILO,米洛,嘿,他还有怜悯心吗,我拒绝中他的圈套,这次不理睬他的翻译意,直接叫他米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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