凭着最后那口气，吕冯氏腾出右臂，往后一撩，张手从那泥炉口抓出一大把赤红的炭块，瞬间摁在那猝不及防的魇物脸上。
　　“嗤……”烟气冒出，那魇脸扭动，退缩，摇摆，吕冯氏都紧紧捂住，压碾着。掌中那彻心透骨的火炭，在眼前的修罗场里，似乎透着一丝清凉。灼烧中，一些碎火炭掉进魇物张大的嘴里，粘在蠕动的舌头疙瘩上烫出嘶嘶烟雾来。
　　魇物松开了双爪，脸冒烟堕了下去，呼得吸下一股冷风，砸碎底楼一张椅子，这魇物卷曲在满是火炭星、碎木板的地面扭动着，有条椅腿穿透出它的袍子，似乎重创了它。
　　卡着床的地板承受不住沉重，发出刺耳的“噼啪”崩响，吕冯氏刚散手往后一倒，那床就“哗……”得坠下楼了。

　　魇物刚从地上撑起一些，“轰”得，整张木床劈头盖脸砸在它身上，灰尘弥漫中，床板碎了一地。目瞪口呆的是，就在这堆碎木板的咫尺之处，那老头仍伏在落满了碎木的桌上，一头灰尘，流着口水打呼噜。
　　客栈小二慢慢从地上爬了起来，一条床腿弹到了他头上，够分量把他打醒了。他摸着打疼的脑袋，看看地上一大堆碎楼板，看看天花板上通透的大窟窿，懵住了。
　　他转头看到洞开的大门。忽然，他狐疑了，一转身，跑出门外了…
　　吕冯氏身下这块木板发出了脆响，忽然身下一抖，垂了下去，她的身体一点点滑了下去。眼见要掉下楼，忽然，她向后抓的右手臂被一双小掌紧拉住。
　　航生抽泣着，奋力向后拖着，吕冯氏全身是血浆，在地板上滑得很，一下竟被拉过去了。
　　吕冯氏头靠在航生腿上，心力的透支倒让心绞平息了，伤口处血流下不多了，只是全身越来越冷，眼前那个月轮在发暗，变远，她说不出话来。
　　日期：2013-04-14 13:54:00
　　26
　　耳中嗡鸣声忽然响起……
　　她眼前出现了个深遂幽暗的通道，通道尽头那轮明月向后退去，把她给吸进隧道，朝着隧道深处越来越明亮的光明飞去…不再疼痛了，她觉得轻松安宁。忽尔心有牵挂，回过头来，她惊讶地发现，那幽暗的房间里，自己的身躯正躺在地板上，儿子航生正抱着自己的头恸哭着。
　　视线是从顶上看下的，无疑，此时的自己，是出体的魂魄了。
　　俯视着自己的脸，除了嘴角有血，脸上其他倒没什么骇人的伤口，看去安详宁静，却是耗尽了。月光下，全身被血渗透的衣衫是黑色的，后脑勺头皮虽然松垮垮的，但给垂下的头发遮住了，看去不那么可怕，千万不要吓着了胆小的儿子。
　　航生看去还太稚嫩，没几年前还是个头发稀黄的婴孩啊？不要太悲伤了…只是不愿相信来世竟是陌生人了？不愿…
　　身后隧道的引力不可抗拒，等下，还有话要交代……
　　航生浑身发抖，摇着母亲的头泣不成声：“妈…你说话啊！…”
　　此时，屋外传来众多的嘈杂，像是好多人跑过来了。
　　航生看看楼下，正想下去喊人，忽然听到母亲轻幽幽的声音：
　　“妈要走了，不要想妈…你是妈身上肉变的，”她停了会儿，集聚残存的那丝活力吐出，“你，就是妈的肉，妈在你身上，一直和你在一起…照顾好自己，就是照顾了妈……答应妈…”

　　航生颤抖着点头，“嗯，妈你不要走…”
　　“去…分阳…找你…舅舅…”声音到后面像是远处传来，轻幽的听不见了，她的身体松弛下了。
　　客栈小二提了灯笼，领着群伙计、老板娘、更夫、邻人们进门了，众人看着天花板上的大窟窿瞪目结舌。“怎么塌了？”“出啥事了？”“好像人伤了…”
　　这时，楼上的航生哭喊着：“救命！救命，救救我娘！……”
　　一通嘈杂后，几个身手利落的汉子，搭了梯子，把冯氏包在床单里，抬了下来。随后，航生浑身哆嗦着，爬上笔陡的梯子，心神恍惚的他刚踩下两档，脚一软，就在众人的惊呼中“哗”滑跌下来，幸好底下一个汉子接了他一下，才没摔惨。
　　他们摇醒了桌上酣睡的老头，那老头坐在椅子上直着双挂满眼屎的浊眼，一脸茫然，全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一问三不知。
　　身材魁梧，唇上似乎长着胡须不怒自威的客栈老板娘用公鸭嗓门压下众人的七嘴八舌，问航生：“大娘问你，你妈是给谁弄成这样的？”
　　航生哭着说：“是，是半夜里，来，来的坏、坏人害的！”

　　“坏人呢？”
　　航生心有余悸地指指那堆碎木：“没看清楚，它像是从楼上跌下来了。”当时他躲在床上一直听到各种撞击爆裂声，就算脖子被掐了，他也遵从着娘的叮嘱，直到听到那床掉下的巨响，实在担心母亲，才解开蒙眼布爬下床的。
　　几个汉子当即扯拉开那些碎木条、破床板、破床单。下面的地砖上除了几块模糊不清的斑块，什么也没有。
　　“嗯？什么味，真难闻！恶心死了！…”虽然没翻出什么，这几个汉子看着那处地砖，却也感到了某种莫名的悚然。“逃了吧…”
　　吕冯氏被放在一张竹躺椅上，包裹她的床单渗出血来。小二看看面色铁青的老板娘，小声问：“送郎中吧？”

　　这老板娘恼恼地说：“真他娘的晦气，我看不行了，送什么郎中，送郎中要钱的！她住店钱还没给呢！”
　　航生哭着听到，赶紧说：“我们有、有钱了！很多！昨天夜里有人送来的，就，就在楼上！”
　　“哦？”老板娘眼睛一亮，提着灯笼走到梯子跟前。她人虽肥壮，爬上去动作却麻利。稍后，她在在楼上回过身来，公鸭嗓大吼声：“送郎中那去！”
　　几个伙计抬了竹躺椅上的吕冯氏出门，航生抽泣着在后面小跑紧跟着，血水从躺椅上一路滴淌下。此时，鸡叫了，东方露出了鱼肚白，码头笼罩着一层湿润的薄雾。一会儿，就到了码头附近的药铺，这间药铺就是那郎中经营的，之前航生就来抓过几次药了。
　　这药铺五更即开张，到的时候里面就有几个客人了。
　　“迟了，人凉了…”郎中老蔡看着全身都是骇人创伤的吕冯氏，摇着头搭脉，说：“手焦了，血都流光了，这伤太重了，怎么弄的?”
　　航生听着眼前阵阵发暗，心凉冰冰的，他扒在母亲的手臂上，哇哇大哭开了。伤心的恸哭自然吸引了药铺里屋的客官，那个年近五旬的高瘦道人走了过来，
　　老蔡对着道人说：“心灯道长，你来看看，”显然是熟人了。
　　日期：2013-04-15 13:32:00
　　27
　　这道人搭了吕冯氏腕脉，摇头，说：“魂魄已经走了。”
　　忽而，道人露出狐疑的神色，他从老蔡那拿了一块湿毛巾，细细擦去吕冯氏嘴角的血渍，一声不响得凝视着那张惨白的脸庞。
　　吕冯氏看去面容安详坦然，除了眉毛上有些擦不去的血渍，全无被害者脸上常带着的惊悸不宁。只是眼眶四周有些发暗。
　　“她受苦了。”半晌，这道人面色凝重地说：“这女子，贫道见过。多年前在运河上她小儿伤风，贫道给过她几味汤药，发觉她面里带了黑气，魂魄惊惶，患着心绞。没想到，今日这样遇见了…”他叹气，忽然俯下高瘦的身躯，一手安扶着哭泣的航生说：“哦，这么说来，你就是她小孩了，这么大了…节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