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11-06-22　23:28:27

　　第三十九章
　　“皇上的心整个都给了明月格格，对别人自然就无情了。”御花园里，苏婉眉听叶芷若义愤填膺地重复当日的情形，笑着安慰她。“罢了，不说他了！”叶芷若依旧气鼓鼓地道。随即又抱起了才半个月大的小阿哥晟言，笑着道：“你看他，现在终于可以睁开眼睛了，多漂亮啊！我的小阿哥呀，将来一定是数一数二的美少年，迷倒全永安，不，全天下的女子。到时候啊，我就把你现在流着口水的样子画下来，拿到宫外去卖。还有你哭闹的样子，换尿布的样子，让她们看看，美少年就是从现在这个小毛毛虫被我一点一点拉扯大的。哈哈，他在笑呢，姐姐你快看！”苏婉眉只冷淡地扫了一眼，立即转过头去。她为这个孩子受了太大的折磨，心里反而对他不是那么喜爱了。

　　因她早产的事，皇后受到牵连。但因为没有有力的证据，最后也只能推出个小宫女顶罪。朝中保守势力强大，要废后不是那么轻易能办到的事。这让她更加迫切认识到，与皇后的争斗一定要小心谨慎，否则皇后没有被扳倒，她自己反而会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说到底，她出身低贱，靠的只是君主一夕虚假的宠爱，一旦失势，踩死她要比踩死一只蚂蚁还简单，而以她目前受嫉恨的程度，到时只怕人人都会恨不得踩她一脚。

　　唯一值得庆贺的是，皇后因御下不力，被暂时虢夺了权力，皇上命她暂代皇后统管后宫，这可说是无上的荣耀，是为后的一种预兆；也可以说根本什么都不是——只要皇后一日不除，她便极有可能被打回原形。如今她最迫切的是要收买人心。那些宫女太监，身处后宫最底层，却是所有宫廷斗争中最直接的执行者，那才是她最应该拉拢的人。皇后这次随意让心腹侍女顶罪，失尽了人心，只要再一次打击，她必定永远翻不了身。

　　两个月后，与匈奴激战近三年，将匈奴赶至漠北，并为天朝在西域建立安西都护府的皇家银翼军凯旋京师。皇帝设宴款待大军将领，并按功行赏。席上，功劳最大的少年将军一瞬不瞬地盯着新近诞下皇子，圣眷正浓的眉妃娘娘，副将数次以目示意也无法令他稍加收敛。幸而皇上与众大臣都被大殿中央的异邦女子吸引了心神，没有注意到他的异常。
　　一旁的副将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心里十分不解：将军在军里是出了名的清心寡欲，在边关时面对战俘中绝色倾城的异族公主都毫不动心，竟还将她亲自送回了敌军手中，换回我军被俘的一百名士兵。虽然从那以后，大家开始对他誓死效忠，但每次想到那个眼睛像海水一样蔚蓝的海伦公主，他心里还是止不住一阵惋惜，那是多美的一个女子啊，将军竟也舍得说不要就不要。而此刻殿上的眉妃，虽也算眉目动人，但与海伦公主完全不可同日而语，便连大殿中央正跳着舞的南疆女子，在他眼里都要比她美上几分。他的将军，这是着了什么魔？

　　大殿上，苏婉眉看着目不转睛盯着她的少年将军，心里不由轻叹：侯七，你终于回来了。你果然没让我失望——天朝最年轻的银翼军首领，注定要永垂史册的破虏大将军。你就是我期盼已久的大靠山，今后与皇后的争斗中，我再也不用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只是，我不能如你所愿跟你离开了。又或者，当日的誓言，其实你早已忘记？
　　苏婉眉心里万般念头纷至沓来，一时不由烦躁至极。“爱妃觉得那南疆少女舞跳得如何？”轩辕御举杯似笑非笑地望着她。“舞姿轻盈灵动，世间罕有，当年汉宫飞燕只怕也不过如此。只是，如此寒秋天气，却让她光着脚起舞，皇上仁慈，便赐她一双鞋吧。”“爱妃果然心地善良。来人，给她赐双鞋吧。”跳舞的少女领了鞋，跪下谢恩，众大臣纷纷谄媚称赞眉妃娘娘菩萨心肠。苏婉眉越发心情烦闷，低头道：“皇上，臣妾身子不适，恳请提前告退，万望恩准。”轩辕御的视线重新落回大殿中央，淡淡道：“你下去吧，身子不适就要好好休息，避免心绪过分激荡，难以自持。”苏婉眉心里一突，生生惊出一身冷汗，再不敢看侯七一眼，艰难地张口谢过恩退下了。

　　当夜，叶芷若服侍小皇子睡下后，正要去看一眼苏婉眉，一个黑影悄无声息地翻墙而入。“什么人？”她奔出去，与那蒙面人动起手来。来人武功甚高，而且招招都是在实战中历练出来的实打实的招数。她现在才开始后悔，自己跟着几位师傅什么都想学一学，却什么都没学精，以致自己引以为傲的武功在来人面前都成了花拳绣腿，完全没了招架之力。
　　她正要开口招来侍卫，背后一个声音淡淡道：“别打了，都是自己人。”她一分神，身形一滞，立即被来人寻了破绽点住穴道。那人揭下面巾，笑道：“你这小宫女，武功还真不赖！”她一下瞪大了双眼，可惜口不能言，只好滴溜着眼珠子在他和苏婉眉之间来回转。
　　侯七已朝着月下伫立的苏婉眉大步走了过去。他一把抱住她，亲了亲她脸颊，皱眉道：“怎么只穿了中衣就出来了，这大冬天的，会着凉的。”苏婉眉笑道：“你们打得满院子都听到了，我再不来，御林军就要被你们招来了。”“来便来呗，”侯七傲然道，“让他们看看本将军月下抱得美人归！”他说完一把抱住苏婉眉大步向院外走去，“哈哈，回家啰，皇上新赐的将军府，就等你这个将军夫人了！”叶芷若身不能动，口不能言，眼睁睁看着他们二人往外走，又气又急，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她心里大喊：“姐姐，你说话啊！你快阻止他，你怎能由着他如此胡闹。你不要皇帝，不要我，不要这后宫的荣华富贵便罢了，但你怎能连小阿哥也不要了。他才出生两个多月，他不能没有额娘啊！”

　　然而，苏婉眉一直没有说话。侯七抱着她走到门口，忽然停下来，深深地望着怀里的人：“阿梅，为什么你不说话？为什么你不对我笑一笑？你不开心么？你不愿和我回将军府么？”苏婉眉终于笑了，她抚着侯七的脸，望着他轻轻叹气：“侯七，这么多年的战场生涯果然改变了你。我原以为，你一定要将我掳去将军府住上几日才会甘心将我送回。”
　　侯七闻言轻轻将她放下，苦笑道：“你果然是不愿跟我走的。”三年前如此，三年后依然如此！苏婉眉柔声道：“你不是早就知道了么？否则，今日朝堂之上，为何你没有请求皇上将我赐给你？”
　　他说不出话了，低头掩饰满眼的痛楚。我要怎么告诉你，直到两个月以前，我还一直是这样打算着的。我在妓院长大，那样低贱卑微的出身，没有任何人可以依靠，如果不是靠着战场上一次次出生入死的拼杀，我如何能够走到今天这一步？在塞北那样的荒凉之地，三年见不到一个女人，可我却把倾国倾城的海伦公主送回了敌军，因为我的妻子只能是你，我身边再容不下任何女人了；我在战场上杀人如麻，让素来残暴的匈奴人都吓破了胆，因为我要立军功；我不能受伤，不能残废，我要带着军功好好的回去见你；被大雪围困数月时，我吃过死人；陷入流沙中时，我喝着马尿，用刀在自己身上不断刻着四个字：“我要回去。”我要回去，我要回去见你，我不能死，我还要带着军功回去娶你。无数次生死观肉，我都活了下来。

　　可是，就在凯旋京师的途中，我听说你为皇上诞下龙子，在宫中受尽恩宠，连皇后都要对你礼让三分。我知道，自己再也不可能带你走了。从那时起，我大病一场，连马都爬不上，到京城后，才勉强能够下地。今日朝堂之上，皇上对你那般温柔宠爱，只为你一句话，便让舞姬停止跳舞，斯情斯景，我如何说得出口，徒惹天下人笑话，也陷你于不利。看你如今平安喜乐，我很放心，那个誓言便当做大梦一场。

　　“只是，阿梅，我说过，我的命是你的。只要你一句话，哪怕豁出性命，我也会为你做任何事。”他抬头望着她，一字字认真道。苏婉眉轻轻抱住他：“侯七，从今以后，你就是我的兄长，是我的亲人。我所能依靠的，也就是你一个人而已。”他抚着她的发，心里默默道：“我不做你的兄长，不做你的亲人。我此生永不会娶妻，在我心里，你也便是我的妻子了。”
　　他的确说到做到了。此后十七年，他和裴东来并称帝都双壁，一武一文，权倾天下，俊朗无双，不知俘获多少女子芳心，可却一直一直，没能与任何女子缔结良缘。
　　苏婉眉走回院子里叶芷若身旁，轻轻给她抹去脸上的泪水：“怎么办，我不会解穴呢。只好陪你在这里站一夜了。”她从房里取来棉被给她们二人围上，看叶芷若还在掉眼泪，便笑着摸她脸：“别哭啦，小傻瓜！我是不会走的，这后宫才是我的归宿。更何况，就算要走，我也一定会带上你呀。谁都可以不要，只有你不能不要，不然我被你养刁了的胃口可怎么办？难道让我活活饿死么？”她“扑哧”一笑：“花言巧语！”忽然发现自己能说话了，立即扑到她怀里大哭起来，“你吓死我了，吓死我了……我以为你真的不要我，不要小阿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