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什么要杀她?怎么杀了她?没必要再讲述。世上的事通常是这样:爱一个人总是同样的爱,但恨一个人却有千千万万个不同缘故的恨。她此刻已死。无论之前她会哭、会恨、会动情,但死了,也就是一具冰冷的尸体。
空无一人,寂寞的黑夜清冷如冰,男人把空调的热风开到最大,冒出颗粒大汗全身湿透,但仍然驱赶不走心底莫名的寒气,感觉不到害怕,只有无边的空荡和阴冷。崎岖的山路泥泞、潮湿,灯光跳跃照射下,生黄冷黑,恍如地狱。天地安静得没有丝毫声响,仿佛先前的暴雨已经洗刷掉所有的生命体。
男人恍恍惚惚开着车,努力辨认着前方的路,总感觉到远处黑暗的不真实。
“嘭……嘭嘭……”
车内,放尸体的地方突然传来一阵响声,似乎还夹杂着女人的呻吟。男人猛然踩停汽车,恻耳倾听。悄然无声,除了微微空转的马达声。他有些迟疑和不肯定,索性关闭了电门,让汽车彻底停止运转。安静得听到心跳。尸体放在后排,此刻毫无动静,刚刚的响动只是个可笑的幻觉,或者是“它”独自 忍耐,打算在人毫无防备时再吓人一跳?
男人屏息倾听,那具看不见的尸体压在心头,沉重越来越下坠,拉扯得心肺剧烈疼痛。他渐渐难于忍受,决定爬过去察看。尸体装在一个特大的旅行箱内,安静躺在后排,昏暗的车内灯照射下,朦朦胧胧,密密麻麻的棕色皮纹,散发着妖异的光泽。男人隔着皮革触摸着里面的尸体,硬邦邦没有半点变化。闪光精亮的拉链叩伸手可触。汗水点点下滴落在皮箱上,男人吃力地捏着拉链,怎么都不能拉开。虽然他明知道,这里面只是一堆无生命的肉体。
“唰……”男人终于打开旅行箱。一双瞳孔冷冷看着他,在灯光下闪烁着异样的光亮。
“啊……”
飞快地关上皮箱,男人大口喘气,手忙脚乱爬下车子。害怕什么?他靠着车门哆哆嗦嗦地点烟,打火机晃动的火苗怎么都对不准烟头,手颤抖得厉害。就在这一刹那,路边阴暗的树林中,似乎有个白影子一闪而过。惨白、淡漠,整个儿都是白色。男人机灵打了个冷颤,抬头望过去,什么都没有,看到不到是个什么东西,或许天太黑,或仅是个光影。男人突然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具体什么感觉说不清,头脑很清醒,但全身僵直,整个人像灌满了铅一样的动不了,唯有捏烟的手在哆嗦。
恐惧,让时间在这样的黑夜中是如此漫长。
在山头上,经过长时间的搜寻,男人终于找到一座合适的坟堆。残破、无碑,这样的荒墓挖开后藏匿尸体最为适合,就算尸体在里面腐烂、发臭都没人管。残月冷辉下,男人像个辛苦劳作耕田的农民,舞动着铁锹,奋力刨开坟堆,撬着残破的棺材。雨后的土质稀烂但铁实,他挥汗如雨,全神贯注地开挖着腐霉的泥土。黑夜中的坟地十分恐怖,怪样林立的树木间,在荒凉默然的一座座坟堆中,他的身影就像一只吃力搬运重物的蚂蚁,脆弱而伤感。
杀人后怎么处理尸体是个很大的问题。挥刀分割成几百块扔掉?用高压锅煮烂倒掉?绑上重物沉潭入水?浇注在混凝土中?扔在荒山野岭的草丛……仔细一想,这些法子都有诸多弊端。而抛尸埋藏在坟墓,这个方法就很绝妙,坟地就是放置尸体的,存在一具死尸很正常。世间有些道理非常简单,但又几乎没有人想得到。
男人今晚所受的刺激太多,悲伤的、痛苦的、情欲的、恐怖的……在短短几个小时内一起发生,各种情绪疯狂地塞进他的脑子,吞噬着正常的理智,使他陷入了极度的混沌,精神步入崩溃。他什么都不敢去想,无法想,仅是在机械地挖坟。 残破的棺材渐渐露出来。暗红的头,通体霉黑的木板。这个四四方方的木匣就是死人安息的地方?男人紧握着铁锹,用力撬棺材板时,突然冒出一个荒谬的想法:“在漫长的人类历史上,在世界各地,为什么装尸体的匣子都是相似的四方形?在古代,信息和知识都无法交流的情况下,为什么不约而同地这样做?”
“难道仅是因为人是长条形状?”他嘲笑想。
“嘎……”
尖利的声音炸响,牵连着脆弱的牙神经。巴掌长的棺材钉硬生生被拔出来,在木板下闪动着狼牙一样的冰冷光芒。男人在棺材四周都撬了一圈,松开钉子,整个盖子已经可以打开。他用准备好的毛巾围住口鼻,防止里面尸气侵袭, 运足气力,一举将棺材盖掀开。
陡然间。月亮突然飘进浓重的黑云,没了这一点淡然的光辉,天地瞬间黑暗,空间黑成一片,男人几乎什么也看不到,只闻到一股强烈的腐臭味。
男人突然感到,隔着棺材,坟墓对面有人站了起来。
他不禁毛发竖立!只是“感觉”到,而不是看见。四周漆黑,看不明任何东西,隔着坟墓不过几呎来宽,在那空无的黑色之中,陡然多了一个人,有种说不清的感觉,似乎伸手可触。
男人不禁僵住,紧紧握着铁锹。 这是一种十分怪异的恐怖感觉,当你心怀鬼胎,偷偷摸摸干一件骇人的事,忽然间,感到黑暗中有另外一个人在,实在令人不知所措,毛骨悚然。 黑暗之中,没有任何声响,但那种被注视的感觉,未曾消失,相反渐渐增加了几分惊粟压力感。由于光线如此之暗,使他进一步感到,在对面蓦然而立的,可能根本不是一个人,而就是一个幽灵鬼魂……
或者……是他老婆……那具冰冷的尸体。她安静地躺在泥土上,但此刻,她站起来了,在黑暗中。男人甚至仿佛看见了她的模样,雪白孤傲,穿着死前他为她准备好的婚纱裙。这是一件华贵非凡的婚纱裙,立领,无袖,后背镂空。柔软至极,绚紫色的高档绸缎上镶嵌着闪闪发光的钻石,摇曳的裙摆团花锦绣,暗纹魅丽。
她是世界上最美丽的尸体。裙装极好地展示出她优美的锁骨、纤细的腰身和性感的美腿,衬托出雪亮的肌肤颜色。裙角拖延在下,露出一截钻石琳琅的缎紫色细高跟鞋,冷傲而高贵。有若她对他的感情。
她就算死了,仍然是这般模样。冰冷而无情。男人绝望地想,无法知道自己愣了多长时间,任凭心脏疯狂跳动,屏住气息,用心倾听,想听到一丝响动,但除了风吹过树木的“哗哗”声,水滴从枝叶间悄然坠落,滑进脖颈上略微冰凉之外,甚至闻不到之前一直存在的腐烂臭味。黑暗之中,真是无一点声响,天地寂静得可怕,冷漠的死亡气息莫过于此。
男人就这样同对面的“她”空荡荡地对视着。有一瞬间,他曾冲动地想突然移动手中的铁锹,用力横扫过去,打破这种令人窒息的平静。但无论他怎么下决心,手指头都不能移动半分,像在铁锹木柄上生了恐惧的根。蠕动的根须,有若月色下的葡萄藤,渐渐爬过手臂,穿越胸膛、脖子、脑浆,蔓延到全身,无形的恐惧紧紧揪住每个毛孔,用力拉扯,产生强烈的收紧撕裂感。
“她还活着!……假如她还活着该多好,就算她仅是一个鬼。”
日期:2011-8-2 17:12:00
心墓灵柩(2)
慢慢的,黑的空间感逐渐有了层次,显现出来棺材、泥土、尸体、树木,景物就像暗房里显液中的底片,随水波的晃动,慢慢幻现出了图案。对面什么都没有。“她”在一瞬间消失了,或者根本没有动过,就一直安静地躺在那儿。
男人长长地松了口气,缺氧的窒息导致剧烈的喘气。没看到她的灵魂,他忽然感到一丝失落。抬头,他看见月亮在不断后退、下坠。
她真的是永远离开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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