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月夜记得那天刮起了干燥寒冷的西北风,窗外的树光秃秃,所剩无几的黄叶挂在树上,随着冷风四下摇摆,天空阴惨惨的。
那个男人穿了件脏兮兮的破棉袄,顶着鸡窝头,胡子有段时间没刮,乱糟糟像个流窜犯。他就这么坐在刑警办公室里,双手掩面,肩膀因恸哭而剧烈颤抖。
武月夜跟办公室几位同事都围站在他身边,不断说着安慰的话。当一切不能回头,任何安慰的话都是废话,说了等于没说,可又不得不说。
武月夜给他递过去一杯热水,男人接过,没有喝,握在手中暖暖手,又把杯子搁在桌上,少顷,他拿袖子胡乱擦了擦脸,声音有点哽咽,“丨警丨察同志,你们不消说了,飞来横祸,俺就认了,现在只想把俺媳妇的遗体拿回去安葬,请你们带个路。”
同事们面面相窥,此刻,谁都不忍心开口,再给这个沉痛的男人雪上加霜,告诉他,你媳妇跟你小孩的尸体,恐怕早已被医学院的学生教授们切割得七零八落了。
因为这个男人的出现,原本已经结案的毒贩案件,发生了小小变动,事情原来是这样的:
背井离乡的姑娘,她和许许多多宁愿挤进城市工厂哭泣,也不愿站在家乡田埂上微笑的打工妹一样,没念多少书,讲话带点家乡口音,爱听街上摆俩高昂大喇叭在打折店门口播放的流行歌,诸如庞龙玫瑰花啥的,歌词通俗易懂,听两遍就会唱的那些,人也挺单纯的,属于那种一旦跟谁上床,就要长相厮守白头偕老的姑娘。
别的漂亮且放得开的姑娘,首选去处是发廊、桑拿浴、ktv等场所,反正嘛,青春不拿来卖,也会过去的,哪行来钱快就干哪行呗,笑贫不笑娼的年代,谁也无可厚非。自重的打工妹,大部分都被安排到工厂充当廉价劳动力,她便是其中一个。
虽低人一人吧,可是年轻,年轻代表着热忱,允许做白日梦,可以有期许,所以心里还是快活的,天那样蓝,云那样白,看什么都像在唱歌。
男人老实巴交,衬衣还算干净,口袋比衬衣还干净,没几个钱,只有一间杂货铺,开在城市郊区,图那边租金便宜。
男人每个月会跑啤酒厂几趟,骑辆嘉陵破摩托,路上灰尘滚滚,所以时常戴一口罩。车尾架上摆两箱啤酒瓶,将空瓶交还啤酒厂,又载两箱新的回杂货铺。
日子轰轰烈烈地跑,破摩托轰隆隆的响,风刮在脸上有点疼,口袋里虽没钱吧,可心里有奔头:跑多几年,攒够钱了就把杂货铺搬进城去,到时候生意肯定要比现在好,再过几年……有奔头,就不怕路没有尽头,所以男人也是快活的。
那姑娘在啤酒厂负责接收啤酒瓶,穿一套工作服,扎着马尾,走路时马尾晃来晃去,人很活泼,主管不在的时候,经常跟工友们唧唧喳喳聊个不停,爱笑,笑起来天真无邪。
男的不善言谈,每次停好摩托,把两箱空酒瓶扛过去,放下就走,口罩通常懒得摘,很有非典意犹未尽的架势。
一来二去,两人便喜欢上了。“喜欢”的发生,不外乎两种情况:忽然的,或经过日积月累的。谁知道这俩人之间发生的会是哪种,反正也没人对此感兴趣。
日期:2008-4-16 13:23:00
明朝有个张居正,他把人间情爱分成四等,排在最末等的是贩夫走卒的爱情。
倘若这人活到今天,估计会有一大票的民工跑去他家堵锁眼,给情爱划分等级,本身就是一种无耻的行为。但就爱情故事而言,这种划分还是存有那么一丁点道理的。
公子哥儿、富家千金谈恋爱,今天飞东京看花,明儿奔伦敦赏雾,故事层出不穷,浪漫每天变个花样耍,节目应接不暇,客官们都爱看,要不然八卦周刊不会那么好卖。穷小子跟打工妹谈恋爱,所能发生的节目,来来去去就那么几个,闭着眼都能猜出个大概,谁也懒理。比如这两人,谈恋爱时耍的节目就不外如此了:
女的下班后,男的开着破摩托载她去兜风,路上兴许会在什么小店停下来,喝一碗糖水或吃宵夜啥的,完了再把她载回工厂宿舍。一路上的风也是甜的,姑娘裙摆飘飘,或者长发飘飘,只要和喜欢的人在一起,整个世界都会飘起来的;
电影院是不进的,或许曾经有看过一两场吧,光顾最多的还是附近的录象厅,几块钱可以看一通宵的那种;
逛的地方绝大多数是夜市,两元店五元店鳞次栉比,卖牛杂卖烧烤的热火朝天,整条街充斥着吵杂而便宜的气氛,但心底是雀跃的。
夜市上时常会碰见熟人或工友,谁也不觉得丢人,就像名流们在香榭里舍街头遇见的那般坦荡自然。姑娘的衣服多数是在夜市挑的,偶尔的几件,是男人在城市女孩们常逛的那些大街给买的,孤寂、怕打,缪缪啥的当然买不起,估计听都没听过,只隐约知道佐丹奴班尼路,价格也不至于高得不靠谱。但自己是不买的,省下钱给女朋友买件好的,换她一脸惊喜的灿烂,假如穿在身上,工友们都羡慕说“哇,名牌!你男朋友真好!”自己比她更开心……
日期:2008-4-17 8:59:00
刻骨铭心的记忆也是有的,不浪漫,可实在。
男的自愧于自身条件,总觉得亏欠人家,所以一直以来使劲对她好,能给的全给,刚好这姑娘要了,并伸出手隆重地承接。
男人曾经给她带去两本本,一本是户口本,再次对她重申,说我大你十岁,离过婚,孩子他妈嫌我穷,带他跟别人跑了;另一本是存折,他又说,你要是不嫌弃,以后我的钱都归你管。
女方父母没见过男人,之前听女儿提过,知道男的离过婚,也没啥本事,所以打死不准女儿跟他谈,不盼着她能觅个出色的女婿,可也别找个这么蹉的吧!情呀爱的,终归还不是沦为生活,谁愿意自己的女儿吃苦头?
父母反对,姑娘却铁了心非君不嫁,这些桥段几乎被言情小说写烂了,不过这女的没采取激烈反抗的手段,而是选择迂回的战略路线。不敢忤逆父母,怕叫他们伤心,那就阳奉阴违吧。这厢告知父母吹了,那头继续跟男的打得火热,天高皇帝远,反正管不着,甚至辞了工,当起了杂货店老板娘,两口子的日子过得算是凑合。
那个时候,两人对未来满是憧憬:暂且瞒着父母,连朋友也不提,等日子好起来了,有钱了,终归父母定是会接受的,一切也会好起来的。
我们总对未来的幸福太过一厢情愿,费煞苦心地去计划盘算,以为照着这条路走,一切就会好起来。看老天爷跟不跟你开玩笑了,它要是不赏脸,半途挖个坑让你跳,顷刻间可教所有的事情通通变操蛋,粉身碎骨,有时甚至连尸也捞不着。
女的有了身孕,男的更加卖力挣钱了,杂货铺的事情不多,交由她一人打理,自己则进城找了别的活干。从前跟师傅学过几年手艺,于是就给人搞装修了,有时工程忙,一个月才返家一趟。每次粉刷墙壁的时候都在想,多挣点钱,将来也让她住上这样好的房子,于是刷得更加卖力了。
世上从来不缺巧合,看别人摸巨奖的时候,别眼红,不妨庆幸地想想,那些巧他妈遇到巧他爸的不幸也没发生在自己头上呀,无风无浪、平平淡淡也算一种福气了。
那晚十点左右,女的打算关铺,这时来了两个买烟的男人。
两个男人并非前来买烟的,纯粹刚巧路过此地,看她孤身一女子,附近的店家早已收铺,乌灯黑火一片,只有这一家小店亮着微弱小灯,于是心怀叵测上前,然后用枪指着她,逼她上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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