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来没有听过他如此温柔的声音,纵使他们曾在同一个高中、同一所大学,甚至留学时也曾相聚在同一个城市,归国后又在同一个单位工作,纵使他们曾一起看过电影,逛过公园,甚至肩并肩坐在纽约公共图书馆的长形阅览桌前,摊开一本本棕色书皮的《北美刑事犯罪年鉴》,专心阅读,她总忍不住偷偷地看他映在铜台灯上的身影,傍晚,一起走到宽阔的前庭,坐在绿色咖啡桌的两边,低声讨论着今天的收获,偶尔仰起头,看一只晚归的飞鸟优雅地滑过巨伞般的树冠……
直到此时此刻,她才想起,他从来没有这么紧地抱过自己一次。
她松开了抓着他的手,一根一根指头地松开,每一次指尖的流连,都像剜心般的疼痛。
“记得我……”
风雨中,她留下了最后一句话,头也不回地走下了大桥。
那以后,就再也没有香茗的消息了。
她大病了一场,愈发形销骨瘦。以前,她很少在言谈中提到香茗,故意淡化这个人在她心目中的位置,仿佛香茗是和她走在平行线上却永远没有交集的两个人。但是病愈后的她,突然变成了十二月党人的妻子(注:1825年俄历12月,俄国贵族革命家发动反对农奴制度和沙皇专制制度的武装起义,失败后,许多十二月党人的妻子自愿放弃奢华的贵族生活,和丈夫一起到西伯利亚去过流放生活),她每天去全市各个公检法机构,打探香茗的消息,开始,人们还热情而客气地接待她,告诉她“这个事情暂时保密”,“我们也不知道”等等,但是她每天都去,每天都问同样的话题,被问烦了的人们把她当成失去了阿毛的祥林嫂,回报以冷漠,甚至是嘲讽,还有些流里流气的家伙,嘴里不干不净地调戏她,以前那么高傲、凛然不可侵犯的她却沉默着,装成没听见似的,只祈求他们能告诉她一点点关于香茗的消息,一点点就行……
日期:2011-1-10 21:15:00
终于有一天,市公丨安丨局局长许瑞龙和市政法委副书记李三多找她谈话了,两个老头子苦口婆心地告诉她:香茗的罪行十分严重,鉴于他的身份,不好公开审判,“他已经受到了法律的严惩,你就不要再找他了,开始你新的生活,好吗?”
她沉默了,像坐在黄昏的院落中,随着时间的推移,雪白的面庞渐渐黯淡下去。
就在许瑞龙和李三多对视了一眼,长出了一口气,以为终于说服了她的时候,她突然抬起头来:“我就问一句话,香茗现在是死……是活?”
她那早已经干涸的双眼中,闪烁出一点希冀的光芒,犹如泉眼涌出了最后的泉水。
许瑞龙是看着这姑娘长大的,一时间鼻子发酸,竟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李三多咬咬牙说:“你就当他死了吧。”
“也就是说,他还活着……”刘思缈喃喃地说,然后慢慢地站起身,向外走去。
“思缈!”许瑞龙痛心地叫她的名字。
她没有回头。
第二天,她继续着寻找香茗的旅程,一个个派出所、一个个看守所、一个个监狱、一个个分局地打听,像是因为失去双腿而一旦落地就要死去的鸟儿。但是,她毕竟还是市局刑事技术处的副处长,一旦发生重大刑事案件,必须亲自到犯罪现场进行勘察指导工作,尽管为了香茗四处奔波,可是她对本职工作还是一丝不苟,心已经破碎,心还要疲惫,就是铁打的人也撑不住,终于还是出了事故。
一个女大学生恋上了她的老师,而那位老师是个有妇之夫,只是想和她玩玩儿,不久之后突然提出分手,女大学生中学时就凭借单人舞《烈鸟》获得市舞蹈大赛第一名,学艺术的人,一旦痴情,就是得之生失之死,留下一封遗书后,竟在两个人曾经聚合的旅馆割腕自杀了!
日期:2011-1-10 22:57:00
尸体被发现后,警方迅速赶到并封锁了现场,刘思缈被请来进行勘查。
遗书写在薄薄的一页信纸上,用粉红色的手机压在写字台上。刘思缈用戴着塑胶手套的手指拿起,看到的第一眼,竟不禁泪如泉涌。
触动她泪腺的,是这样一句话——
“假如有来生,我只祈求,你的放手不要这样快、这样决绝,慢一点,再慢一点,给我一点时间,让我找到一个活下去的理由……”
顷刻间,整个世界一片模糊,为了不让滚滚的泪水污染犯罪现场,她赶紧退了出去,丨警丨察们莫名其妙地看着她匆匆远去,不知道她何以哭成泪人。
纯粹是无意,她将那封遗书带离了现场。
办案的警官接手犯罪现场的勘查之后,没有发现死者留下的遗书,认定这是一起伪装成自杀的谋杀案,将那个老师逮捕。
直到检察机关以“故意杀人罪”将这一案件向法院提起诉讼,神情恍惚的刘思缈才在《每周重大案情通报》上看到了消息,赶紧将遗书呈交上去。丨警丨察隐匿物证,无论出于什么动机和理由,都是严重的渎职和犯罪行为,有人提出要把刘思缈“法办”,多亏许瑞龙压了下来,让她停职接受审查——其实就是让她回家休息一段时间。
一个人的家,就是一个没有下载音乐的iPod。刘思缈在这样死寂的空屋子里,不吃不喝,枯坐了整整两天。她呆呆地望着窗外,双眸中交换着简单的蓝与黑,此外,再无一丝光彩。
“假如有来生,我只祈求,你的放手不要这样快、这样决绝,慢一点,再慢一点,给我一点时间,让我找到一个活下去的理由……”
日期:2011-1-11 9:23:00
第三天,蕾蓉来了。
蕾蓉是市法医鉴定中心副主任。今年才27岁的她,以精湛的业务能力和屡破大案积累出的声望,在国内法医学界已经成为天后级别的人物。她永远梳着齐耳的短发,目光安详,举止从容,美丽的面庞上浮动着一层成熟女子特有的柔和的光芒,嘴角总是挂着一缕沉静的微笑。心高气傲的刘思缈几乎没有闺蜜,但她和蕾蓉从学生时代就认识,又多次合作破案,很钦佩她的才干,所以私下里叫她一声“姐姐”。
蕾蓉进了门,看到她那副形容枯槁的样子,什么也没说,一边用毛巾蘸了热水,给她细细地擦了脸和手,一边下厨煮了锅薏米红豆粥,盛在一个水晶碗里,用勺子一口一口地喂她喝,思缈也不抗拒。喝完了粥,蕾蓉又给她擦净了嘴,洗了碗勺,然后坐在她身边,和她一起静静地看那蓝得一丝云彩也没有的天空。
“好多忘了的事情,都想起来了……”
静寂了不知多久,屋子里突然响起了思缈的声音,幽幽的。
“嗯?”蕾蓉转过头,看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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